當初林珩實施變法時，為確保各地有序進行，特意下發指令——對于變法推進的地方，會下發獎賞，連帶著地方官也會進行擢升。
當時只想著變法，不想百姓會因為此條規定遭到迫害……
滿春園內充斥著侍衛拖拉地上尸體而發出的摩擦，程家軍有序的退場。而其他文武百官卻沒心情看熱鬧，反倒將目光匯聚到了帝后身上。
面對一雙雙眼睛的審視，林珩不自覺挺直了腰板。他能感受到他們的眼睛中充斥著不滿。
迷茫之際，一只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有一股暖流，涓涓流入他的體內，讓他豁然開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林珩側首，對上了程慕清澄清柔和的雙眼。
他定了定神，目光逐漸堅定。
「方才那幾位百姓所說的問題，已成了大晉的主要問題。」林珩朗聲道，「只有解決，丈量土地一事才能順利進行。」
「可是陛下，您既然同意方才那刁民的話，又何必一意孤行？」有人問道，「此措施，取消不就好了？」
「陛下，丈量土地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短短幾個月，便又許多官員被派去清量，如今在朝的官員正在日益減少。不日，朝中無人做事，大晉該如何？」丈量土地確實廢人，但其實還不到緊缺人手的時候。
真正讓大晉缺少人的，是晉順帝變法的另一條——對官員實施考核。
他們如今，其實也是在旁敲側擊的告知他。
兩條變法。
其一，已將百姓坑害至造反。
其二，百官被廢，朝中無人做事，其實受苦的，依舊是老百姓。
「只有變法正常進行，才能做到天下百姓皆有田種，保護普通百姓的利益。」林珩說道，「也只有如此，才能拔出潛伏于大晉的毒牙。」
「陛下，您可知，世上有兩種互相依偎，同生共死的動物？」有官員朗聲問，「他們同生共死，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會跟著離世。」
同生共死……林珩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自己與程慕清。其實沒有那道同生共死的符紙，若程慕清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是愿意共赴黃泉的。
他神情有些暗淡，回憶起曾經讀過的史書。好像……的確沒有哪個朝代能干干凈凈，不出女干臣。
「世上沒什么絕對。」回答他的，是程慕清。她上前一步，冷笑著看那官員，「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本宮倒是好奇，當真如此嗎？」
「當然是假的，微臣家的池塘都要隔幾日換水。」陶御史笑笑，「渾水，只會污染整片池子。所有東西，隔一陣……都要清洗一遍。」
那官員被懟的啞口無言，他暗暗抬頭，不著痕跡的瞪了一眼上頭那兩人。
程慕清略有些小得意，但轉眸卻見林珩還在發愣，便抬起胳膊碰了碰他。
這一碰才讓他回過神。
「陛下，有人接著山高皇帝遠，就對百姓下手。」程慕清看著他，「我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幾乎是一瞬間，林珩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金鷹衛。」林珩召來金鷹司一眾人。
為首的蘇雅亦帶人行禮。
「朕命爾等攜兵前往各個州縣，嚴查謊報田數，欺壓百姓之人！」林珩微陽下巴，渾身頗有氣勢。他微微瞇起鳳眸，「朕許爾等，有權對犯錯之人嚴懲……甚至于，斬立決。」
空氣一瞬間安靜下來，半晌后，唯有蘇雅亦的聲音回蕩在院中。
「臣，遵旨。」
——
寂靜的深夜，夜風卷起一地細沙，穿堂而過，帶起一陣呼嘯聲。
鳳儀宮內，只點了一盞紅
燭燈。
為解決國庫空虛問題，皇城各處已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開支。
林珩躺在拔步床上，平靜如水的臉上泛起一絲波瀾。
燭光透過斑駁的雕木花紋照在他的臉上，讓人看不出他眼中的思緒。
「在自責嗎？」程慕清纖長的身子背對著紅燭，走入拔步床內，低身看他。
「清清。」林珩的聲音帶著些許疲憊，「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改變法？」
縱然當時那般肯定必須要進行變法，事后想起來，林珩還是會有些迷茫。
他也想過，如果他登基后，延續晉明帝的管理方法，讓大晉稀里糊涂的繼續往下發展……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么多事了？
如今地方官員急于表現，反倒害得百姓失去田地。關于考核，也讓許多官員失了生活的主要來源。
每日上朝，官員們反復舉例表明此危害，請求他放棄變法，甚至還說出了許多帶著威脅性質的話。
他頂著這些壓力，每日都不得喘息。
他也終于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
作為皇帝，他本應該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想做什么都可隨性而做。可坐上這個位置后，他卻發現，皇權是被那些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夾起來的。
他們可以承認他這個皇帝，聽他的話。但也可以威脅他，迫使他做出選擇。是接受他們的諫言，還是失去皇位……
「我能感受到，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已經對變法的忍耐達到了極限。」林珩聲音微啞，「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在堂上指責……若非陶御史他們維護，恐怕我現在的位置，已經易主了。」
他之前是那般固執，即便面對那些帶著威脅意味的諫言，也仍能硬著頭皮挺下來。
可如今……
「那……你怎么想？」程慕清坐到床邊，垂眸看他。
「如果……我說，我想放棄呢？」林珩抿了抿唇，「我想帶著你，離開這，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生活。」
「那望舒呢？」
「帶走。」林珩回的很果斷，「我們不在，她一個小姑娘只會被當作傀儡。甚至會死在黨爭之中。」
「那天下百姓呢？田地皆被充作國庫，他們該如何生存？」程慕清又問，「你費盡心思的變法，甚至將廖現調回京城，委以重任。如果撂挑子，那廖現，陶御史，徐錦他們……又該當如何？」
她的問，讓他沒辦法回答。
「阿珩，再堅持堅持……」程慕清語氣放柔了許多。她將手搭在他的頭上，輕輕的撫摸著，「人都會有迷茫，有想放棄的時候……可越是這個時候，便越應挺住。」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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