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大明元輔 > 第217章 吸儲(中)
  京師,尚書高府,日新樓。

  這座被民間戲稱為“七級浮屠”的建筑,今日來了貴客。這位貴客并未一層層參觀,而是直接在高務實的陪同之下上了頂層。

  日新樓的頂層單獨有個名字,叫做“天翰軒”。顧名思義,這里是存放“天翰”之地,也就是皇帝的墨寶。

  朱翊鈞工書,喜歡給臣下賜墨寶是出了名的,其中尤以高務實獲賜最多,大字小字、書帖陳詞賜了一大堆,幾乎將這“天翰軒”給掛滿了。

  眼見得自己的墨寶被保存得極好,朱翊鈞的心情也舒暢之極,笑呵呵地招呼高務實與他走到懸欄邊登高望遠。

  今日朱翊鈞來此,觀看日新樓以及天翰軒其實不過順道,他真正的用意是掩蓋皇后秘密看診一事。

  王皇后自誕下皇長女之后便再無身孕,此事導致了一系列變數,最大的麻煩便是國本之爭。高務實既不愿選朱常洛,又不愿選朱常洵,因此一直建議讓王皇后悄然出宮,由李時珍親自把脈看診。

  皇帝本身對此很是贊同,但皇后離宮在大明朝本就極其少見,除了隨皇帝往天壽山拜祭歷代先帝之外,縱然偶有一二例子亦不過回家省親,哪有去臣子府上的道理?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無論皇后是去做什么的,也無論當時有多少人在場,幾乎都可以肯定,這位臣子必然要被言官們噴得狗血淋頭,甚至沒準連皇后本人都避免不了。

  朱翊鈞為此與高務實商量了好多次,就是要找一個機會能夠完美的隱藏皇后的行蹤。

  其實對于高務實而言,單單把皇后悄然接出來看個病其實并不難,他為難的地方在于兩點:一是皇后地位尊貴,蒞臨高府之時他這個主人不能不在;二是皇后畢竟是年輕女子,他高務實又不是什么耄耋老臣,如果皇帝沒一道來,那他高司徒就必須避嫌。

  一邊要求他在,一邊要求他不在,這就很蛋疼了。因此,高務實老早就打定主意,這事必須安排成皇帝出行而皇后悄悄跟著,這才算兩全其美。

  然而大明的皇帝可不比韃清的皇帝,自由出行幾乎是奢望,除非朱翊鈞樂意自己的名聲變得和武宗一樣糟踐,否則他也很難找到什么合適的理由溜出來。

  尤其是大明朝還有個繼承漢人王朝的怪異傳統,即一般而言皇帝是不去重臣家中的,去重臣家中一般只有一次,而且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去:這位老臣即將駕鶴西去,皇帝去見他最后一面以示榮寵。

  【注:徐階倒拱將要成功之時,高拱自稱病得很重,要求請辭,當時隆慶不去親自探視的原因就在這兒。因為高拱只說病重,司禮監也沒說他馬上要病死了,所以皇帝就不能隨便去,否則就會有逼死帝師的嫌疑——皇帝去看望,默認就是你馬上要死,你這要是不死,大家就很尷尬了。】

  不過在這件事上,朱翊鈞倒也開了先河,他去高務實府上已經不止一次。好在他們倆的關系大家都知道,實在是歷史少有的情況。

  再加上高務實這個重臣又比較特殊——他實在太年輕了,哪像一般那些大臣,都是一把年紀的老先生。所以皇帝去了也就去了,不可能要求高務實因此自殺謝恩。

  既然如此,高務實就必須找個合適的理由讓皇帝能借此前來他府上。這個理由本不好找,畢竟前一次皇帝光明正大的來還是因為他高某人大婚,這種事人生也就一回。

  不過,日新樓落成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因為日新樓本身就有特殊意義。它不僅是高務實取號的由頭,而且是京師第一座高樓,甚至這高樓還有“可俯瞰后宮”的嫌疑。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親自去看看就說得過去了,這里頭甚至還可以被外界理解為帶有審視的意味。另外,日新樓采用了新式建造之法,此法將來或可能用于三大殿的翻新,這一條也可以供皇帝利用,為自己出宮找一個合理的注腳。

  因此,今天皇帝皇后便一明一暗都來了,而皇后此來看診甚至還有陪同——永寧長公主陪她一道。

  當然,高務實和朱翊鈞是不會陪在旁邊的,高務實要借此機會和皇帝說一說“明聯儲”的事。

  朱翊鈞聽完他對明聯儲的描述之后,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皺眉道:“也就是說,這個明聯儲的關鍵就是它要能自行決定發行寶鈔的數目?那我就不得不問了……它歸誰管?”

  這個問題很“皇帝”,不過高務實早有預計,回答道:“它是個獨立機構,應該自行運轉,沒有哪個人或者哪個衙門直接管理它。不過皇上,管理其實分兩個層面,一是日常運行,也就是臣所說的沒有人管的這一部分;二是監督,這個層面是不能交給它自己的。”

  朱翊鈞面色松下來一點,微微頷首:“這倒是你的一貫風格,那你說說看,這個監督由誰負責?我先提醒你一句,別說是你來監督。

  我不是不信你,但按你方才所說,這個明聯儲肯定是要‘著為永例’的。既然如此,你能監督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三十年四十年?你總不能萬壽無疆吧?”

  “皇上折煞為臣了。”萬壽無疆這個詞高務實肯定不敢應,所以立刻答道:“事實上,臣的意思是由主要出資方共同組成監事會,負責監督明聯儲的日常運行。”

  “有哪些出資方?”朱翊鈞略微皺起眉頭。

  高務實笑了笑,答道:“正要請皇上牽頭。”

  朱翊鈞一愣:“什么意思,我牽頭……你是說我也出資?”

  “那是自然。”高務實坦然道:“明聯儲能夠自行發行‘寶鈔’,這是何等權力,若皇上沒有參與進來,臣等焉能自行其是?更何況,明聯儲寶鈔之所以能夠確保面額價值穩定,關鍵在于民間可以其繳納各項賦稅。稅者,國家大政,既是國家大政,豈能沒有天家參與?”

  朱翊鈞面色又是一松,顯然對高務實的態度很滿意,但他很快又皺起眉頭來,問道:“那我要投多少銀子進去?哦,對了,你投多少?”

  高務實裝作有些心疼的模樣,道:“臣讓家中家生子們算了一下,砸鍋賣鐵能湊個一千萬兩現銀……縱是別處有缺,此刻也顧不得了。”

  雖然高務實這話本身就不真,但朱翊鈞一聽他直接拿出一千萬兩現銀做準備金,還是大吃了一驚:“你……你居然,有這么多現銀?”

  高務實苦笑道:“臣這是有提前預計,然后再在各處湊起來的啊。再說,臣頂著一個點金圣手的大高帽子十幾年,若這點錢都湊不出來,那才叫虛有其名吶。”

  這倒也有些道理,朱翊鈞定了定神,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但他卻很快苦起一張臉,尷尬道:“那……我這里……該出多少?”

  高務實很不客氣,直接道:“以臣之見,內帑有多少,皇上最好就拿多少。”

  “啊,這……”朱翊鈞目瞪口呆:“都貼進去了,宮里怎么辦?”

  高務實好像也很驚訝,一臉詫異地道:“宮里拿明聯儲的寶鈔來用啊。皇上,剛才臣不是說過了嗎,此寶鈔非彼寶鈔,面額寫的是一兩庫平銀,它就值一兩庫平銀,不會折價的。

  內帑放進明聯儲的銀子,只不過轉成寶鈔在用,這筆銀子本身不會消失——頂多只是從內帑銀庫轉移放到明聯儲的銀庫里去罷了。”

  “哦……”朱翊鈞放心了一些,想了想,又問道:“那你這次攏共打算湊多少?”

  “至少兩千萬,最好三千萬。”高務實回答道。

  “為什么是這個數?”朱翊鈞問:“我是說,這筆錢夠嗎?”

  “按照我大明的經濟規模而言,那肯定是不夠的,甚至是遠遠不夠。不過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咱們眼下主要是打個基礎、立個規矩,先把根扎在這兒,日后慢慢生發也不遲。若是一開始就貪大求全,難道真要傾家蕩產去干?”

  “那眼下這兩三千萬湊齊之后,你覺得主要能解決哪些問題?”朱翊鈞又問。

  高務實答道:“并不是為了具體解決哪些問題,現在的關鍵是建立制度、培養習慣。如果非要說解決具體問題,那么打個比方:這次咱們能湊三千萬,這三千萬準備金放在這兒,就算為臣謹慎一些,至少也能發行四千萬寶鈔并保證這些寶鈔幣值穩定……”

  “如果人家不信,拿了寶鈔就來找你兌換現銀呢?”朱翊鈞看來還是很擔心。

  高務實平靜地道:“那就兌給他們,來多少兌多少。”

  朱翊鈞詫異道:“那咱們手頭這三千萬不是都出去了嗎?而且你發了四千萬,這還不夠兌呢!”

  高務實笑道:“怎么可能都出去?這四千萬里頭有多少是咱們自己拿著的?光我京華就占了一千萬,只要京華不兌,臣不是來多少就能給他們兌多少?況且……皇上您也要拆臣的臺嗎?”

  “我當然不會……”朱翊鈞擺手道:“但你這么做的意義何在呢?城門立木?”

  “皇上英明,這么做的目的就是城門立木。”高務實忽然嚴肅下來:“只要撐過這段草創時期,凡是來兌現銀的人,臣都一分不少地兌給他們,久而久之大家就會相信,無論他們手里有多少寶鈔,都可以隨時從明聯儲兌走現銀,那么寶鈔的地位就穩了。”

  朱翊鈞消化了一會兒高務實這番話,然后才緩緩問道:“我猜……今后你還會擴大準備金,同時也會發行更多的寶鈔,是這個意思吧?”

  高務實頷首道:“那是自然。”

  朱翊鈞便詫異道:“可這今后再填進去的準備金該從哪來呢?如果明聯儲本身沒有獲利的能力,難道你京華就這么源源不斷地往里面砸錢?

  就算你點石成金,這么做也太不劃算了吧?別說一直往里投了,就算現在這一千萬兩,你要是不投進去,那可以做多少事、建多少廠、開多少礦啊!”

  高務實笑道:“要按這個說的話,那一開始肯定是虧定了。可這就好比臣要做海貿,一開始臣肯定得造船,得招募水手、船長,還要為這些船只配備火炮火槍以防海盜……但這些投資不能說是臣已經虧了,這只是必要投資而已。

  同樣,明聯儲準備金也是一樣,臣投這么多銀子進去,就是為了建立寶鈔信用。只要信用扎實了,再按照民間經濟的實際情況開始超發,那么每超發一兩,實際上就相當于明聯儲賺了一兩,這怎么可能會虧呢?”

  高務實在這里肯定不會和朱翊鈞說經濟危機之類的情況,比如因為某些原因而發生全國性大規模擠兌,朱翊鈞自己顯然想不到這一點,因為高務實剛才這話的前提就是明聯儲寶鈔已經建立了信用。

  他想了想,接受了高務實的說法,但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可既然這樣,只要寶鈔信用建立起來了,那又何必還要繼續往里面投錢,繼續提高準備金總額?”

  高務實笑了笑,解釋道:“這是個發展程度上的問題。因為有時候,就算寶鈔的信用建立起來了,但咱們不能認為就一定沒有人會去兌換銀子。無論那些人是出于什么原因需要現銀,但總歸是一定會有的,

  這樣的話,隨著明聯儲逐漸在全國鋪開,咱們總得多備些銀子……簡單的來說,就是準備金和實際寶鈔發行量之間一定要維持一個相對安全的比例。

  寶鈔必然需要超發,但超發的程度一定要有所控制,這個控制必須有一個標準作為律條,在任何時候都絕不能違反,監事會必須時刻監督這一原則是否被妥善執行。”

  朱翊鈞漸漸明白過來,點頭道:“也就是說,內帑如果先投個五百萬兩,那么事實上等于擁有了六七百萬兩,這筆錢雖然是寶鈔,但能確保有用。而將來隨著明聯儲的鋪開,內帑也可以繼續投入,這些投入同樣也能膨脹……與超發比例一起膨脹,是吧?”

  高務實點頭道:“是,這就是早期的獲利手段。”

  朱翊鈞緩緩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咬牙道:“那好,你都敢砸鍋賣鐵,我這做皇帝的也也沒什么不敢,內帑雖然并不富裕,但我意已決,就拿五百萬兩出來,放進明聯儲給你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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