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大道問鼎 > 第九章 尋醫
    六月初的時候,謝云渡帶他去了古九谷。

    ……

    其實那天從老丹師宅子離開的時候,謝云渡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只是他凡事總愛往好處想,發現什么動靜都能先自己高興一番,就覺著是陸啟明好像再一會兒就能醒過來,與他說話。

    但謝云渡還是盡早來了。

    他們只在渭城留宿過一晚便啟程出發,一路向著西北連日趕路,才在今日摸到了古九谷的邊緣。

    他是不敢耽擱。

    當時夜深晃著燭火時,謝云渡還未仔細留意。可到了第二天一早,等他開了窗掛起簾子,外面的光線把屋里照得敞亮,謝云渡才察覺出這孩子另外的異樣。

    他竟像是……看不見。

    就算神魂尚未蘇醒,這幅身體也總該留有本能反應。但謝云渡卻留意到哪怕是他在吃東西的時候,眼睛也是一動不動地望著空處。

    當時謝云渡心里就微微咯噔了一下。

    他張開五指在孩子眼前晃了又晃,沒有反應;然后把他抱起走到窗邊。窗外是個艷陽天,才一大早陽光就亮得刺眼,謝云渡往外看時都忍不住瞇了瞇眼,但光線映進孩童的眼睛,卻始終無法令那對瞳孔生出哪怕一絲的變化。

    “啟明,”謝云渡念他的名字,“啟明,你醒著嗎?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在孩子左邊說活,又在他右耳朵旁念叨,后來又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字,心里越來越不安。謝云渡甚至覺得,這孩子甚至還不僅僅是眼睛看不見的問題,而是……

    怎么會?

    謝云渡原先以為陸啟明只是單純的還未徹底蘇醒才會這樣,現在卻不敢肯定他對外界毫無反應的真正原因。

    謝云渡呆在原地慌了好久。但他正抱著這小孩,看得見摸得著,心里便漸漸重新平靜下來。他回想起更早那些時候,他還以為啟明再不會回來了,整個人就只知道整日里渾渾噩噩地在古戰場外面游蕩,昏天黑地的。現在至少人就在這里跑不了,跟那時一比,簡直不算什么事。

    “咱不著急,”謝云渡對他說,“我帶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

    ……

    都到了路走過半的時候,謝云渡還在想著到底應該去哪兒。

    無論遇見什么事,謝云渡心底的下意識反應總是先回桃山。他們桃山不拘天性,喜歡什么便去做,所以當然也有兼修醫道的;比如他六師兄就挺懂。只不過一則是,謝云渡現在回去,這事兒肯定瞞不住;謝云渡不敢篤定他那幾位師兄師姐的態度。二則是他們桃山也確實沒有真正頂尖的醫者。

    若論神域所有醫修心中的圣地,茯苓古地與古九谷不分先后。

    茯苓古地是屬于靈盟的地盤,謝云渡一早就先排除了,那就只剩下立場中立的古九谷。

    除了有點擔心在里面撞見墨嬋以外,古九谷的口碑謝云渡還是相信的。進了古九谷便只有尋醫問藥,至于你是什么身份、身上又有何隱秘,他們從不深究,也絕不會外傳。只需要付了他們滿意的價錢,便大可以后顧無憂。

    古九谷謝云渡從未去過,只聽人說過那地方藏得深,難找——但直到今日他來了這里,才知道居然真的有這么難找。

    它大致的位置是出了渭城之后一路往西北,一直過了道院之后,還要再走一倍多的距離才能到,比他們桃山偏僻多了。這一路雖遠,但謝云渡中途跳了幾個傳送陣,沒兩天就過去了,很快就摸到了雁庭山邊緣。

    聽說古九谷就在這片山脈深處。

    謝云渡遠看這山只覺平平無奇,無非是比尋常峰頭稍微高了那么一點、陡峭了一點。但等他一進去,稍走幾步就覺得云里霧里,用神識往外面掃又毫無所得,謝云渡便知是遇見了厲害的陣法,只能耐下性來,自己抱著個小孩滿山遍野地尋人問路。雁庭山雖僻遠,倒也能尋著三兩戶以采藥為生的山民,謝云渡間或問著路,漸漸走進了更幽靜處。

    不知覺間,晨霧依稀散去了。

    謝云渡飛身越過重重深林,終于在一處半山腰晃過一眼,瞧見了從角落里延伸出的一條細小山徑。

    初時他還以為只是采藥人自己開辟的小路,但靠近時在半空隱約感覺到了禁空陣法的壓迫力,謝云渡心中一動,便知道應該是找對了路。

    等他抱著小孩穩穩地落在山徑上,打量了幾眼沾滿苔蘚的石磚與還算光滑的扶欄,在右邊的山壁下方辨認出古九谷的標志,便自然而然地順著路往高處走。

    山風添涼。

    此時已經很高 已經很高了。

    謝云渡抬腳越過一小支溪流,細蒙蒙的水霧沾衣不濕;山溪淌過石徑,直墜而下。他往下面掃了一眼,山谷深不見底,只能隱隱聽到極遙遠處山澗的水聲。再抬頭看,天上云層幾乎觸手可得。

    山徑常有中斷,但又每每在謝云渡打算轉身另找一條新路的時候重新續上。有時是幾節碎裂不平的石梯,有時是一小段朽壞的竹吊橋。他往往一抬眼就能瞧見對面,便沒多想,稍一使力躍過斷橋,又繼續向前。

    再過一程,前方到了稍平緩處,謝云渡忽然遙遙望見了山崖上一處小巧院落,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這院子依山傍水,清清靜靜地落在云霧群山之中,倒像是那些高明的神醫會喜歡的。謝云渡連忙加快步子趕過去,等近了卻又失望。

    這里處處風化腐朽,竟像是有至少數十年無人居住了。

    謝云渡心里打鼓,找錯了路的想法不免再次浮現心頭。他四處張望一番,用劍氣清了覆滿苔蘚的山石,見其上刻著群山紋環繞匯聚成的藥鼎圖騰——確實是古九谷的標志。

    下方還有數行小字,謝云渡仔細看了,發現那上面寫著一位名叫劉景春的醫家的簡略生平與所擅長的名項,想必就是這院子從前的主人;只不知何故,此地卻早已棄置不用多時了。

    謝云渡本想立刻掉頭走人,但轉身時眼睛余光稍稍一晃,就又瞧見斜上方不遠處好像又有一座類似的居所。

    他繼續往上走,沒多久陸續路過了四五個這般的宅院。有些如第一個一樣荒廢已久,另兩間則充滿新鮮的生活氣息,也有清塵陣法在一直維護著院落——這樣的顯然就是有人常住的。只是謝

    云渡也實在沒想到今天居然會這么不巧,去哪兒哪兒沒人。他在院門前撞了好幾聲門外樹枝上掛著的小黃銅鐘,又在門外等了好久,卻總是連一個回聲都等不來。

    他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謝云渡腳步一抬,直接出門右轉去找下一間。

    來都來了,今天他非得揪一個活人出來不可。

    這一走就越走越高。

    石階走到盡頭時就是無邊陡峭的灰白山壁,在角落里尖銳地一轉,險之又險地搭建出一截竹梯,一邊鑿埋進山石深處,另一邊牽引一段生銹的繩索,繃緊了斜斜地吊在石壁上。

    謝云渡看得直皺眉頭。他抬手拉扯了一下鎖鏈的力度,又在原地跳了幾步,大約試出了周圍禁空陣法的壓制范圍,才猶豫著踏了上去。

    一路上是萬仞高空。

    這山極險,猶如橫天一把巨斧劈鑿分開,使山壁直墜而下,草木不生。

    按照謝云渡之前的經驗,本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見著下一家。誰知這次前方卻仿佛無窮無盡,繞過轉角,又見下一截,過了此山,又搭上橋續了另一座斷崖。等再一轉,謝云渡腳步急急一停——卻見前方竹梯早已徹底朽壞,只剩下一根凌空飄蕩的繩索,穿過稀薄的云層,一直延伸至山崖的另一頭。

    謝云渡深吸一口氣,足尖一點,便運起身法沿著繩索飛縱而去。

    ——不是他非走這條路不可,而是他感知到了最近的一處禁空陣陣眼就在前方。他實在是忍不了這破路了,這一回正是要立刻飛身過去搗毀了那個禁空陣,才好趕緊從這鬼地方脫身。

    謝云渡早已意識到自己一定是走錯了。

    ——這不廢話嗎,就這種根本稱不上是路的破路,再加上疊得毫無縫隙的禁空陣,也虧得是他謝云渡,你讓他換個人試試!除非這古九谷人均歸元境大周天,要不然他們一上山就一輩子別下來,謝云渡才不信他們真的會經這條路過。

    他運著身法一路急掠,終于從那根虛懸的繩索搖晃著踩到了下一段尚算完整的竹梯上——但足尖傳來的那力道讓謝云渡剛一挨著,心里就猛一咯噔。

    那朽透的竹板根本受不住力,遠看著還在,實則只剩下一個空殼;謝云渡直接踩了一個空,只能倉促間單手扯住繩索凌空翻了回去。而繩索濕滑,一經拉扯就在山風中四下翻飛,海浪般地蕩來蕩去。謝云渡怕這繩索銹斷不敢硬用真力,等好不容易慢慢停緩下來時,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知道就算真掉下去其實也沒什么,只要脫離禁空陣的范圍就能重新飛起來,但環顧一周,前后皆是沒入云層的長索,腳下是空懸的萬丈高空,崖深不知幾何,見了還是難免令人心驚。而謝云渡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孩子,卻瞧他這會兒晃得舒服,竟是睡熟了。

    “……你倒是放心我。”

    謝云渡沒好氣地哼笑了聲,心里卻也跟著放松起來。他振作起精神翻身回去,順著力道幾個騰挪,終于重新落回了實地。

    此時驀一抬頭,這一路竟就這樣一直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