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從龍記 > 第六章 夢中見
    冬心里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應該是在做夢。

    人們有時候會這樣子的,在夢中的時候會忽然醒覺過來,知道這是在一場夢里。如果是好夢,人們可能想要多停留一會兒,如果是惡夢,那自然是越快醒來越好。

    但不管是好是壞,人們常常很快就會醒來,然后很快,也許就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會將夢中的情形忘記大半,最終只剩下一點點惘然。

    可是曉冬在這一點上和別人有些不一樣。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之后,并不會立刻就醒過來。正相反,他還會在夢里停留很久。而且醒過來之后,他還會將夢中的經歷記個囫圇大概。

    有時候的夢很有趣,但大多數時候的夢境卻是一片混沌,又份外冗長,令人十分不快。

    這個夢……

    曉冬認出來這應該就是在回流山上。

    他正站在練功臺那里,看著師兄師姐們正在晨起練武。

    就象所有的夢中人一樣,他沒有一個實在的真實的身份,也沒有重量,夢中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算障礙,甚至可以靈活自在的上躥下蹦,去任何他意念能到達的地方。

    就比如現在他就貼在大師兄肩膀上,如果他有形體能被人看見,那么他現在的姿勢大概是坐在大師兄肩膀上的。

    離得這么近,他都快貼在大師兄臉上了。不過大師兄生得是真好,貼著臉看也沒找著汗毛孔啊胡子茬啊什么的。

    嘖嘖,大師兄真是好相貌,也不知道將來會給他們找個什么樣的嫂子。

    不過也可能不會有嫂子。師傅就是道士,一生也沒有成親。大師兄要是將來接任師傅掌門的位置,那也有八成可能不會成親的。

    自己要不要成親呢?曉冬的思緒比醒著的時候更散亂更靈活了。

    要是他成親,有孩子的話,叔叔一定會很高興的。

    誒,想那么遠干什么,他還小呢,在回流山上他是最小的一個,就算要考慮終身大事,也要排在前頭的師兄、師姐后頭。

    曉冬自己也沒意識到,他這樣想的時候,已經把自己看作是回流山的一員了,而不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也不知道夢里有沒有師傅呢?

    大概是沒有。

    曉冬又去看看姜師兄練武,姜師兄平時看著有些懶散,但其實練功的時候很認真啊,眼神專注,動作扎實,一招一式看得出都是用心認真的,而非依葫蘆畫標敷衍了事。

    還有陳師兄。

    曉冬之前沒留意過,陳師兄練功的時候眼神有點嚇人。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的樣子。

    不,不,離得近看時,他不是在走神,他象是在注視著一個他臆想中的仇人,那個人不在他眼前,但是陳師兄的神態象是已經把他刻在了腦子里一樣,一招一式遞出去都帶著股殺氣,狠厲執著的讓人心驚。

    看著這樣的師兄,曉冬并沒有象以往一樣好奇,他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懼怕。

    陳師兄那種不顧一切的姿態讓他心里隱約在害怕。

    他沒在陳師兄身邊多停留,又重新回到大師兄跟前待著,仔細揣摩著大師兄的一招一式,還有動作之間配合著的呼吸的頻率。

    平時可是難得看見大師兄這樣完整的展示演練一回,而且……不及在夢里看的這樣清楚,似乎在夢里他的觀察能力有著數倍的提高,任何一個細微之處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從中領悟到更多。

    等大師兄練完了劍,同師姐一道邊說話邊往回走,姜師兄跟在后頭,正一邊走一邊摸出汗巾子擦汗,緊走了兩步趕上前頭兩人,問莫辰說:“大師兄,小師弟病還沒有好,要不要讓人給他單做點好克化的、更滋養的東西吃?”

    “對對,一定要吃點好的。”玲瓏師姐也跟著幫腔:“我那兒有燕窩,聽說吃這個對身體不錯吧?”

    那燕窩她也不記得什么人送的了,她也想不起來吃,一股腦都塞在柜子里頭不理會。

    大師兄說:“燕窩你留著自己吃吧,我那兒有這次從外頭帶回來了秋霜膏,正是才新鮮摘下來的草藥炮制成的,吃那個對小師弟的癥侯正相宜,回頭我給他送過去,反正那個甜甜的味道不錯,可以當零食吃。”

    姜師兄一面點頭一面笑話他:“師兄這個本來是買了自己吃的吧?我記得以前冬天你容易上火干咳,就愛吃個甜甜的涼滑的東西。這回為了小師弟,你也算忍痛割愛了。”

    秋霜膏?

    曉冬想起了他前幾天養病時師兄給他吃的東西,當時他也沒問什么,只以為是藥,接過來就吃了。那個確實味道不錯,有股草藥香,甜甜的涼涼滑滑的,吃下去連喉嚨帶腸胃都覺得舒服。

    是不是就是師兄他們說的這個秋霜 個秋霜膏?

    可是……夢里的一切能當真嗎?他以前沒聽說過秋霜膏這個名字,在夢里卻會忽然夢到嗎?

    嗯,等醒了之后他可以去找師兄問問,也許夢里的藥名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師兄給他吃的那個東西其實并不叫秋霜膏。

    夢境又是一變,這回是在師傅住的院子里。

    這個院子曉冬沒有來過幾回,至于后頭的這些屋子他更是一次也沒有來過。現在卻跟著大師兄的步子,一起邁了進來。

    這是從來沒有進來過的地方,但是在夢里一切都看得這樣清楚和真切。屋里頭盡是書,各種各樣的書冊,擺滿了一列又一列的書架。那書架也不是尋常見到的木頭的,看上去象是石頭書架。大師兄腳步沒有停留,他走到屋子最后面靠墻的地方,伸手將書架邊緣突出來的一塊雕花擰動了兩下,書架竟然就從中間分開了,露出一道只能走進一個人的窄縫,大師兄側過身就從那道縫隙走了進去。

    曉冬吃驚的睜大了眼——如果在夢里也會睜眼的話。

    但震驚并沒妨礙他的動作,曉冬趕緊跟了上去,生怕慢一步就會被關在外頭了一樣。

    里頭挺暗的,師兄掏出一塊熒石出來照亮。這樣的熒石以前曉冬的叔叔也有,他知道這個東西。也有人管這個叫石精,不算太貴,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在街上就能買著的東西。

    走過窄窄的一段通路,這屋子是依山而建的,也就是說這通道應該是在山里開鑿出來的。

    大師兄進了一間石室,這里看來也是一個存放東西的地方,里面也有架子柜子。大師兄從袖中取出一個不大的匣子來放在了架子上,又查看了一下架子上擺放的其他東西,看樣子是在清點有沒有短少缺漏。做完這一切,他又原路出來,將暗門恢復成原狀。

    原來就是個放東西的所在,曉冬覺得自己白白激動了半天。

    這樣存放東西的地方很多人家都有,連尋常農家還會挖個菜窖存菜存糧食呢,家里有什么東西總不能都放在明面上,總有點兒金貴的怕丟的東西得藏起來。連他和叔叔原來的家里也有個小地洞用來放東西呢。

    不過這個夢也真細致,也不知道現實之中回流山上是不是真有這么個密室。

    有機會去看看,說不定真有呢。

    第二天他們全沒例外,都起晚了。睡得晚了,又都喝了酒。一醒過來天已經大亮,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今天的晨練是徹夜被他們給睡過去了。

    姜樊抓抓頭發,又咂巴兩下嘴:“喝酒真是誤事啊。不過師傅的酒真是好酒,喝過了頭也不疼,也不覺得口干。師兄你怎么樣?”

    莫辰臉上也帶著些微迷茫之色。

    居然睡過頭了?

    這對他來說,可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從小他就極為自律,開始習武練功之后更是一天也沒有懈怠過。無論是刮風下雨,甚至連自己生病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貪睡過。

    果然姜師弟說的對,喝酒確實誤事。

    可是,他看著身旁還沒醒來的兩個師弟,一個裹著被子蜷得象條蟲子,一個四肢攤展象在晾曬的肉干,忽然又覺得這樣偶爾耽誤一次,感覺似乎也不壞。

    “別叫他們了,讓他們再多睡一會兒吧。”

    反正這樣的時候一年也難得一次。

    就他說話的功夫,曉冬也醒了。

    他眼睛眨巴眨巴的,一時間沒明白自己這是睡在了什么地方。等看見身邊的師兄們,這才慢慢的清醒過來,昨天晚上的事情也一點一點兒都想起來了。

    最后他記得自己喝了口酒,那酒挺好喝的。就是喝完酒之后,他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看來他是喝醉了?

    “醒了?”大師兄正在系衣帶,含笑問了他一句。

    曉冬頭一次看這樣的師兄,這樣……衣衫不整,神情也更隨意。

    “師兄?”

    “昨天太晚了,就沒把你們送回去,都賴在姜師弟這里睡了一覺。你是在這里洗漱,還是回自己屋里去?”

    “呃,就在這兒吧。”

    剛剛忽然一睜眼就看到師兄,又離的那么近,一時間曉冬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境里沒出來呢。

    再眨眨眼,確定現在不是做夢,是真的醒了。

    他的頭發滾的亂成一團,頭上象頂著一個鳥窩,睡眼惺忪的模樣看起來格外稚氣可愛。

    莫辰實在沒有忍住,伸出手去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

    唔,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樣好。

    曉冬還沒徹底醒過來,被揉了也不曉得反抗,睜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盯著他看,就象初生的對世事懵懂的貓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