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璃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或者說,哪里……還能容得下他。
容得下一個,給獸世帶來災難的怪物。
原來,壁畫是真的,羊族長的話,也是真的,他不會死,無論異獸怎么咬他,他都不會長出紅紋。
當初,不是妍妍的抗生素救了他,是自己……根本就不會變異!
他真的,是一個無父無母無族的……怪物。
不知不覺間,赤璃走到了雪月部落山下,過往的一幕幕,林峰的話,羊族長的話,月光城獸人的話……
在他腦海里不斷閃現,像翻滾的浪花,一浪又一浪,交疊重復,刺耳恐怖。
“他是從不老泉爬出來的怪物!”
“是他將異獸帶來的!”
“離我女兒遠一點!”
“你會害死她的……”
“妍妍,殺了他!”
“他一天不死,異獸永遠不滅!”
“明天去求城主,如果城主還不同意,我們就聯合城里所有獸人……殺了他!”
“去死吧!你不該活著!”
“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
腦袋一瞬間的轟鳴,他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了。
無數個這樣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每一句,都是讓他去死。
那些他親手燒死的獸人,每一張臉,他都記得那樣清楚,大角、懷孕的雌性、集市上的獸人、小豹子、羊族長……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密密麻麻,無窮無盡。
他們在烈焰里掙扎,用血紅的瞳孔,直勾勾盯著自己,用嘶啞至極的恐怖聲音,叫喊著,咆哮著。
你為什么不去死……
“啊,啊……啊——!”
赤璃抱著腦袋,快要被逼瘋了,“閉嘴,閉嘴!別說了!”
“我說了,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我!”
視線漸漸模糊,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灰色,一個個被他親手燒死的獸人,從雪地里爬出來,血肉模糊地朝他走了過來。
“走開!別過來……別過來!”
“我沒有!我沒有做過這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別過來,別過來……”
“別過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赤璃抱著腦袋,陷在痛苦的癔象里,不斷往后退。
這里的動靜,驚動了周圍的異獸,幾十只異獸發現了他,正在一點點朝他逼近。
赤璃退無可退,抵在冰冷的石壁上,面前,是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它們扭動著僵硬的脖子,朝他咬了過來。
他逃不開,也沒有理由逃開,只能沿著石壁,緩緩滑了下去,任由它們,將自己徹底撕碎……
他是怪物,是禍根,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只能償命……
“赤璃!你在哪?”
“是我,我來找你了!”
“赤璃!你在哪啊!”
灰白的世界,突然被這虛弱的聲音打破,赤璃猛然驚醒,是妍妍……
以為是幻覺,赤璃大口喘著氣,雙眼布滿了血絲,還沒從剛才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不可能,她不可能出城,沒人會帶她出城,白凜……白凜更不可能!在這樣的風雪里,帶她出來。”
“不可能……”
即便知道不可能,赤璃還是下意識聚焦了視線,急切地四處看過去。
可當他看到風雪中,那個孤單又踉蹌的人影時,一瞬間,赤璃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沒有驚喜,只有心被一點點碾碎的刺痛,他好像看到了,她是怎么,一路走來的。
他算到了沒人會帶她出來,卻沒算到,她竟然會……獨自出來找自己。
這……這是寒季啊,外面全是異獸啊,她……是個雌性啊……
大雪茫茫,她衣衫單薄,柔弱的身影,拄著一根枯木,在雪地里艱難前行。
跌到了,再一次次爬起來,仿佛看不到自己似的,一次次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
靠近自己,又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妍妍?”
赤璃看她睜著眼,在自己面前走過去,心仿佛被狠狠插了無數刀,嘴唇顫抖著,話都說不清晰。
“你……你的眼睛?”
怕自己聽錯,林妍妍猛地停下腳步,伸出手,朝著聲音的方向一點點探過去。
“赤璃?……是赤璃嗎?”
風太大了,她的耳朵早就被凍麻了,沒什么知覺,只有間斷的嗡鳴。
“真的是你嗎?”
“是你嗎赤璃?你在哪啊?”
“你說話啊……回答啊……”
赤璃張了張唇,卻說不出一句話,這一刻,他真的想殺了自己。
他以為,她不會來找自己的。
他以為,自己沒有白凜重要。
他真該死……
就在這時,異獸群突然朝她沖了過去,赤璃一個箭步躍過去,將人緊緊抱進了懷里。
身后的狐尾,瞬間變大,帶著無盡的怒意和愧疚,變成了它們最強大的樣子,像女神的裙擺,遮天蔽日。
空中燃起了烈焰,燒化了整整半座山的雪,幾十只異獸,無一幸免……
狼銀剛好在遠處的樹林里看到這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
枯樹前,除了一串腳印,什么都沒有,赤璃……他沒死。
感受到那鋪面而來的熱氣,林妍妍才有了一點知覺,忙伸著手四處摸索,她看不見了,徹底看不見了……
“赤璃?……真的,真的是你嗎?”
“真的是你嗎?”
“是我,是我……妍妍,是我……”
赤璃抱緊她,懷里冰涼的身體,讓他的心一陣又一陣地抽痛,月光城到這里的距離,那么遠……
她到底是怎么走過來的,赤璃根本就不敢去想。
“你沒事,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察覺到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心里的一顆石頭終于落地,林妍妍直接脫力暈了過去。
她實在太累了,四肢百骸都是徹骨的冷意,就連意識,都被凍的模糊不堪。
“妍妍!”
赤璃被嚇壞了,不斷揉搓著她被凍到裂開的小臉,她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溫度了。
“妍妍!對不起……對不起……”
那雙白嫩的小手,被凍到皸裂,一條條干枯的裂隙里,泛著粉色的血肉。
赤璃將人打橫抱離了地面,一雙手抖得厲害,根本就不敢去觸碰她,怕一個不小心,就會碰碎她凍到紅腫的皮膚。
“妍妍……你怎么這么傻啊……”
“你是個雌性,你是個雌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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