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日過去，馬車早已進入玉杭府地界，沿河的官道上變得熱鬧了起來。
不論是田土里忙碌的農人，還是河上的漁人，都讓江南風景多了不少人間煙火氣。
如今范云舟的馬車已經改成了雙驅，多了一節車廂，只好把珠茵的那匹馬加了進來。
后面馬車上蓋著麻布，里面放著尸體和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賊人，前幾日路過一個礦窯，弄了些石灰，把尸體裹了起來。
雖然范云舟吩咐過陳嗣業，每天都給這倆賊人喂水跟食物，但傷勢影響，一人只剩一口氣，另一個也暈了一整夜了，只待今夜抵達府城，將其交給衙門。
前面的車廂，窗簾跟門簾都已經束了起來，馬車前行，涼風灌進，帶來了不少清爽。
過去幾天，珠茵情緒好轉了不少，一路上范云舟與其閑聊不少，也了解到了她的情況。
珠茵是樂籍女子，在玉杭府城秦淮河畔蘭香閣當頭牌，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淸倌兒，樂籍在大雍天生低人一等，說起來也是苦命人。
她原本家境不錯，怎奈幼時親戚犯了事，受到牽連，便被編進樂籍充入了教坊司，十歲被蘭香閣買去，每日苦練琴棋書畫。
不得不說蘭香閣的眼光不錯，珠茵長大后生得極美，肌膚如脂，杏眸流光還有一絲楚楚可憐的氣質，在十里秦淮享有艷名。
車廂里現在變得有些狹窄，除了多一個人外，珠茵的一些行李也放了進來。
范云舟在靠近車門的位置坐著，靜靜看著手上的志異小說。
珠茵坐在里面，拿起車里一把折扇緩緩打開，上面的字跡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入目便讓她暗自贊嘆一聲好字。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珠茵輕輕念出扇上的十個字，贊嘆的同時努力回憶生平所學。
可思來想去也沒想到此佳句出自何處，抬頭看向車門處恬靜的少年公子，忍不住好奇問道，“范公子，這詩可是公子所作？”
范云舟看了一眼珠茵手中的折扇，笑著說道，“其實是一首曲詞，喚做《明月幾時有》，珠茵姑娘說來不信，此詞其實是在下夢中所得，也不知道這是否算在下所作。”
“公子果然是個妙人，”珠茵面露笑意，對范云舟這個說法感到十分有趣，同時又對這首曲詞的其他內容充滿無限遐想。
“珠茵姑娘若是感興趣，在下可以將余下詞句補完。”
珠茵眼波流轉，柔聲道，“多謝公子，眼下臨近桂月，不如待到中秋佳節，小女子擺下酒宴，一為答謝公子林中相救，二為慶賀公子秋闈考中，屆時公子再將這首《明月幾時有》補全可好？”
范云舟合上書放到一邊，“珠茵姑娘這么相信在下能有幸中舉？”
“這幾日下來，觀公子是有真文采之人，想來秋闈得中對公子來說，并不是難事，小女子見過許多書生，多是臨時急抱佛腳，像公子這般不焦不躁，定然是胸有成竹才會如此。”
“那就謝姑娘吉言，”范云舟伸手輕拍陳嗣業寬厚的肩膀，“嗣業，停車，生火，做飯。”
......
玉杭府，一座千年古城，四朝古都，九十年前這里還是后楚國都。
江南道多是膏腴之地，是大雍朝主要的產糧地，素來便有江上糧倉的美譽，絲織業更是發達，江南道產出的絲織品享譽天下，深受京中貴人喜愛，流傳到西域諸國，其價堪比黃金，進入玉杭府地界后，范云舟在路上便見到了許多種桑養蠶之家。
大雍建朝后，還專門在玉杭開設了織造府，歸屬內廷直轄的衙門。
府城外的官道變寬了許多，道上車馬也多了起來，路上諸人形形色色，其中最多的便是赴考的讀書人。
臨近縣鎮的步行，稍遠的乘著驢車，像范云舟這般有馬車的其實還算是少數。
大雍朝養馬地匱乏，不說昂貴的戰馬，就是民間的普通馬，最少也要三十多貫，這是絕大多數人負擔不起的，也就是范渠章家底厚實，讓陳嗣業他爹養了些馬。
這次來玉杭府，因為大雨連綿，又因其他事耽擱，抵達玉杭府的時候已經快十日了，現在想來，走水路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范云舟跟陳嗣業看著前方巍峨古城，厚重的青磚上布滿了歲月的斑駁。
“二位是第一次來玉杭嗎？”珠茵看二人模樣，便問了起來。
“沒錯，我二人以前最多去過縣城，府城確實是第一次來，”范云舟忽然想起一事來，轉頭問向車里的珠茵，“珠茵姑娘，不知玉杭府何處有安靜的小院租賃，租金又是幾何？”
“每逢秋闈，全城房舍租金都會上漲，租個像樣的院子，怕是要上千文。”珠茵久居玉杭，對這些還是了解。
每逢三年一度的秋闈開科，各縣大量學子齊聚府城，住房便成了問題，因此州府衙門修建了官舍，專供赴考學子租住。
官舍價格便宜，一個月四百文左右，但這里房客太多，環境吵鬧，范云舟情愿花更多錢租個更安靜點的小院。
“前些年，小女子在秦淮河畔置辦了一處小院，倒是幽靜，如若公子不嫌棄，不妨搬進去安心備考，”珠茵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平日小女子都在蘭香閣，不會擾到公子的。”
“這倒是省了事，這樣，在下付一千文給姑娘，我二人預計住到八月中旬秋闈放榜。”
“范公子說笑了，救命之恩尚未報答，又豈敢收公子錢，”珠茵美目流轉，輕撫手中的扇子，“公子若實在過意不去，就把這折扇贈我如何？”
范云舟不難看出，珠茵不是喜歡扇子，而是喜歡扇子上的那句千里共嬋娟。
他也能想到，作為樂女，以曲色娛人，在秦淮兩岸，多是煙花之地，相貌才藝俱佳的青樓女子眾多，要想脫穎而出成為花魁，往往就得從文人才子那里得些好詞。
想通其中關節，范云舟微微一笑，“就這折扇倒是在下占了大便宜，待到安定下來，在下寫些詞贈與姑娘吧。”
“眼下還是到衙門把正事辦了，麻煩珠茵姑娘指路衙門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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