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趙峋轉身先走了。
周圍服侍的人除了崔海青和蘭淳,俱是不知道阿妧原本的身份。
原先阿妧在清和宮便極少出門,被送到怡景宮后更是閉門不出,這些年她的氣質變了不少,不再是那個怯懦畏縮的小宮女,再加上出眾的美貌,大家本能認為她是世家姑娘。
天子的命令,沒有人能違抗。
阿妧咬牙起身,垂眸跟上了趙峋的腳步。
本以為趙峋會說些什么,可他卻始終沉默著。
兩人一前一后,安靜的走了一路,阿妧心弦始終緊繃著,忐忑的猜測趙峋的用意。
正在她胡思亂想間,趙峋突然開口:“朕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里。”
阿妧抬頭,這才察覺兩人走到了蓮池旁。
那時她正滿心忐忑,生怕被清和宮給退回去。恰逢被翠菊她們欺負,更是毫無抵抗之力,險些就要跌落到蓮池中。那時天已經冷了,她又不通水性,若不是趙峋出面,她就已經沒命了。
皇上是她的救命恩人,還護了她此生的安穩。
她本不該有任何怨言。
“阿妧,當時朕將你帶回去,留你在身邊,并不是想要個服侍人的宮女,想還給你本該有的人生。”趙峋墨色的眸子深深凝望著她,映出了她的身影。“那時朕將你視為妹妹,從沒想過要丟下你……”
當時送阿妧走,一來是不知趙嶼從何處見到了阿妧,跟馮皇后說想要阿妧;二來是他不確定自己最后能否登上天子之位,若是敗了,至少還能保全阿妧。
“皇上,臣女知道,您待臣女一直以來都很好,從未變過。”阿妧彎了彎唇角,神色靜謐平和。“臣女并無怨懟,只是有些遺憾,并未能跟您共患難。”
她寧愿留下跟趙峋一起過苦日子,也好過在外面養尊處優當大家閨秀。
趙峋聞言,神色微怔。
“皇上,昨日的種種已經過去,臣女早已往前看。”阿妧杏眸盈盈映著天光云影,笑容恬淡。
“今日臣女進宮,是想來通稟貴太妃一件事。”阿妧斟酌片刻,還是如實道:“臣女要定親了。”
為了避免趙峋誤會,她特意多解釋了一句。在這件事上,她算是先斬后奏,貴太妃并沒有幫著她隱瞞什么。
阿妧話音未落,只見趙峋的臉色陡然變了。
雖是他早就從紀云益口中聽過此事,遠比不上阿妧親口告知的震撼。
“是誰?”趙峋負手而立,語氣冷淡。
然而在阿妧看不見的角度,他的指節已經握得發白。
這件事瞞不住,阿妧也沒準備瞞著,她落落大方的道:“江南曾家三公子,曾子逸。”
提到曾家,趙峋眸光暗了暗。富甲一方的曾家他有所耳聞,經營絲綢生意,祖上做過皇商。當年二皇兄的軍隊在西南遇到糧草緊缺狀態,曾家的分號給了不少支持。
雖說曾家經商,家風卻是少有的嚴格清正,頗有儒商美名。
“曾家不行。”趙峋立刻否定。
“如今你是明指揮使的長女,身份貴重,卻要嫁到商賈之家。”他沉著臉,果決的道:“朕不同意。”
阿妧愕然的睜大了眼。
“皇上,曾三公子并未接管家中生意,也是讀了書中過舉的。”阿妧試圖解釋道:“三公子品行端方,為人……”
殊不知她越說,趙峋臉色就愈發難看,到了最后趙峋冷聲道:“若你喜歡讀書人,何必舍近求遠,朕大可以將你賜婚給下任新科狀元,一個小小的舉人不值得你遠嫁。”
阿妧知道趙峋向來護短,可她能嫁給曾子逸,已經是極好的選擇。
最重要的事,她不想再留在京中。
“多謝皇上好意,三公子的舉人身份倒是其次,臣女覺得三公子人很好。”阿妧咬了咬牙,據理力爭。
趙峋心中愈發煩躁,他揮了揮手,眉眼間的郁色更濃,“這世上好人多得是!你是朕身邊出去的人,京中的世家子弟不是任你挑!”他腦海中突然閃過那日沈鐸望向阿妧的目光,改口道:“最低也要嫁個沈鐸這樣的人……”
聽趙峋提到沈鐸,阿妧心中猛地一跳,險些以為沈鐸在他面前說了什么。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沈鐸應該不會如此沖動。
“皇上,臣女視沈三公子為兄長,并無別的心思。”阿妧坦坦蕩蕩的回望過去。“沈三公子亦是如此,還請皇上明辨。”
趙峋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阿妧大大方方任他審視。
阿妧說謊時的小動作他很清楚,她并沒有騙自己。
聽她說對沈鐸并無情意,趙峋才要松口氣,卻見阿妧跪在了地上。
“皇上,請您成全臣女。”阿妧咬了咬牙,懇求道。
看著阿妧竟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子跪下求自己,趙峋那點子高興如輕煙般散去,憋悶極了。
“總之朕不允許你下嫁,曾子逸不行。”趙峋冷冷的說完,眉頭緊皺的拂袖轉身。“崔海青,送明大姑娘出宮。”
阿妧才起身,還來不及開口,只見崔海青已經快步走了過來。
眼看著趙峋上了鑾輿,阿妧想要追上去,崔海青忙勸道:“阿妧,你還不知道主子的脾氣,有什么話緩緩再說。”
“崔總管,我聽您的。”阿妧乖乖應下。
鑾輿中。
趙峋自覺耳力不錯,阿妧和崔海青離得不遠,兩人的對話落入他耳中,他不由攥緊了拳。
怎的阿妧在別人面前就乖巧溫順,到了他面前,性子卻倔得像頭小牛犢。
過了片刻,他掀開了簾子,看到阿妧跟在崔海青身邊已經走遠,兩人不知說著什么,阿妧笑了起來,那笑容明媚而耀眼,他也忍不住跟著彎了唇角。
阿妧已經有多久沒在他面前燦爛開懷的笑過了?
趙峋心中煩亂,卻舍不得放下簾子不看。
末了,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趙峋才放下了簾子,淡淡道:“回福寧殿。”
阿妧回到家中,發現自己大哥正在院中等自己。
她忙調整了情緒,笑盈盈的進了門。
“阿妧,你去見貴太妃可還順利?”眀臻雖是有話想問阿妧,還是先關心起她入宮的事。
阿妧點點頭,這也不算欺瞞兄長,畢竟貴太妃是支持她的,只是皇上……
“貴太妃說是我愿意的話,會幫我安排。”說到這兒,阿妧不由微微蹙眉。若皇上不點頭,貴太妃也難辦。該怎么說服皇上認可曾子逸呢?
“大哥,有件事我瞞著您和爹娘,并沒有說過。”事到如今,她瞞不下去了。“當年我去怡景宮之前,是清和宮的人。”
阿妧將她救了九皇子之后的事撿著能說的告訴了眀臻,也透露了些她不便留下的緣故。
眀臻聞言愣了一下,在愕然之余,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難怪上巳節在京郊時,皇上和紀副統領會過來打招呼。
“阿妧,你有你的難處,不必覺得愧疚。”眀臻回過神來,溫聲安慰阿妧道:“爹娘那里我去說,他們會體諒你的。”
她驚訝的抬眸,眀臻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心,挑眉道:“你如今是明家的女兒,我的妹妹,不是想反悔罷?”
阿妧紅著眼眶用力的搖頭,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既是你在清和宮待過,應該認識羽林衛副統領紀云益?”眀臻沉吟片刻,還是有些別扭的問出了口。
阿妧應了聲,道:“認識,紀大哥人很好,還給我買過許多吃的玩的。”
既是選擇對明家坦白,這些能說的事她不會有任何隱瞞。
“阿妧,你進宮有沒有見到皇上?”眀臻繼續問。
本就心虛此事的阿妧,更是感到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定了定神,道:“見到了。”
“皇上知道你要定親的事了罷?”眀臻雖是問句,語氣卻很篤定,不等阿妧回答,他又道:“是不是皇上不支持?”
這下阿妧徹底愣住了。
兄長是怎么猜到的?
難道皇上已經跟明家攤牌說了?
阿妧心中一團亂麻之際,見兄長目光盯著她,只得咬牙點頭。
出乎她的意料,眀臻面上不見一絲一毫的驚訝。
“別擔心,有哥哥在。”眀臻溫聲道:“此事待我跟爹娘商議后,再行決定,一定會有辦法的。”
眀臻的從容鎮定安撫了阿妧,阿妧柔聲應下,送他出門。
要怎么能說服皇上點頭?
阿妧回來后也無心做別的,她托著腮陷入了沉思。
正房。
眀臻從阿妧院子里出來,直接去見了自己爹娘。
“爹、娘,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眀臻屏退了服侍的人,緩緩的道:“這幾日我發現羽林衛副統領紀云益一直在打聽小妹定親的事。”
“我跟小妹確認過,她在宮中就認識紀云益,紀云益還對她極好。”
“我猜,大概是紀云益看上了小妹。”
眀臻話音未落,明佑成和劉氏都露出驚愕的神色。
見狀,眀臻索性把阿妧以前的事情都說了,阿妧曾是皇上身邊的人。
明家夫婦倒沒糾結阿妧隱瞞的過往,他們的注意力全在眀臻說紀云益喜歡阿妧這種可能性上。
“或許是別人看上了阿妧,托紀副統領來打探。”明佑成道。
眀臻搖頭,篤定的道:“若是如此,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來咱們家問,為何還要暗中行事?”
這就是心虛的表現。
“紀副統領可比阿妧要大個八、九歲罷?”劉氏先蹙著眉道:“雖是還未娶正妻,未免會有通房侍妾。”
她的話提醒了眀臻和明佑成,紀云益一直沒娶妻,莫非是在等阿妧長大?
紀云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若他想要娶阿妧,怕是難以拒絕。
“今日小妹進宮,見到了皇上,皇上不大贊同她和曾三公子的親事。”眀臻道:“想來皇上也知道紀副統領的心思,才出言阻攔。”
聽了他的話,劉氏和明佑成更深信了兩分。
紀云益有從龍之功,在皇上還是不受寵的皇子時便追隨在旁,如今可是皇上身邊的頭等紅人。皇上為了他的親事肯阻攔阿妧的親事,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問阿妧的意思了么?”劉氏忙道。
眀臻道:“我怕小妹多心,沒敢說紀云益有此意。可小妹說,紀云益在她還是清和宮的宮女時,便送過些好吃的好玩的,待她很好。”
“對了,小妹還稱呼他為紀大哥,聽著像熟稔的。”
比起皇上的冷峻威嚴,定然是會花言巧語的紀云益更能討阿妧的喜歡。
原來紀云益這么早就開始哄騙尚是懵懂的阿妧?
明家夫婦不約而同皺起了眉。
作者有話要說:紀云益:感覺一口大鍋正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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