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嘆了一聲,道,“正是他從此處經過,離開北齊前往南楚時,在廟里下榻一宿,也問貧僧要了個卦。”
“......”沈玉在他對面盤膝坐著,雙手卻不由自主握住,盯著他沙啞顫抖,“你看到了他的未來了嗎?有沒有攔他?”
崇明沒說話。
看了她好一會兒之后,才笑了,“姑娘,我若今日告訴你,此次前往南楚,你的境遇是十死無生,我看不到你未來的路,那里被一片黑暗籠罩,而你永墜地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從此再也無法見到心愛的人、守護的人,你還愿前往嗎?”
驀地,沈玉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她的瞳孔顫抖著,一貫的冷靜幾乎維持不住。
但緩緩地,那眼中的震顫還是一點點消散,逐漸便清明和堅定代替,“我就問你一句話,我能拿到藥引子嗎?”
“不確定。”
崇明搖頭,依舊看著她。
那話毫無殺傷力,卻猶如三把刀子扎進沈玉心口,沈玉的身體猛然顫了顫。
但她還是道,“我雖萬死,亦無悔。”
崇明嘆了一聲,道,“姑娘......已然悟了。”
說著,起身道,“時間不早了,姑娘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路,貧僧就不打擾了。”
沈玉看著他出去,低頭看向手上的書信有些失神,喃喃,“師父,你到底給我......留下了什么話?”
明明只是一張紙,可她卻有點不敢打開。
踟躕片刻,這才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瞼,沈玉腦海里,不禁又浮現出他坐在青柳巷破破爛爛的窗邊吧嗒吧嗒抽著老旱煙跟她說話的樣子。
那眼神,深邃、明亮,猶如旭日從漆黑的永夜中蓬勃而出。
“玉兒,若你有一日來此,我便知你有些坎兒自己沒過去。但是我此去南楚,結局如何,都是我的命數。”
“以前從來沒跟你說過什么是命數,你也一定以為,我們求神拜佛,抽簽算卦,便能看到自己的一生,什么時候風光無限,又什么時候大災大難。”
“但是玉兒,師父要告訴你的事,我們的命,是我們一步一步,用腳走出來的。師父此去,知道自己的前路。我也可以選擇不去,并不是沒有其他選擇。”
“但是,我選擇了去。”
“這就是我的命數。”
“我選擇了,就是問心無悔,無論是地獄天堂,我都主動選擇去承受。我不等黑羽衛的事情落定,是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會走完我沒走完的路。”
“從你跪在我面前,愿意為了戰云梟的腿,吞下毒藥,從你此后日日服毒,卻咬牙瞞住了所有人,對每個人都報以笑容的時候,我就明白你我擁有同樣的靈魂。”
“玉兒,你該懂我。”
“這是師父為你上的最后一課,不問蒼天,但尋前路。也許二十天之后的現在,我會因為我選擇的路痛不欲生,哭喊著求你放我一死。”
“但那只是弱小如我的本真反應,我也會害怕疼,害怕一切傷害。可是,我心無悔,無怨,且明光普照。因為,那就是我活著的意義,與全部。”
“我相信,我的靈魂從未死亡,它在千千萬萬個你的心口永生。”
“啪嗒——”
一滴眼淚,落在了信紙上,暈染了最后一行字:
“玉兒,我相信你,總有一日會讓這世間海晏河清。等到了那日,也許煙火人間,你走過每一條街道時,都會看到我活在每一張普普通通的面孔之下,我也會看見你。”
眼淚落得越來越多,打濕了整張紙。
黎明前,沈玉自己趕著馬車,從潮濕的山道上下去,喃喃,“從此,千百擦肩陌路人,皆是我眉目尋常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