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374.亮相
  騎兵陣列遠不如步兵方陣齊整,但仿佛剛從修羅場中殺出來的凌厲氣勢,卻更加令人顫栗畏懼。

  街道兩旁的百姓全都安靜了下來,有人瞠目結舌,有人稽首致禮,有人瑟瑟發抖。

  騎在父祖肩上的小兒停住鬧騰,或抱緊父祖的額頭,或是拽著父祖的發髻,純真清澈的大眼睛中,浮現著震駭、崇拜、渴望……

  閑漢無賴子們不敢再亂擠亂動,伸向小娘子腰臀的咸豬手如受針刺般縮回,剛摸來的荷包也悄然送回原主。

  小商販們也都忘了叫賣,以各種奇怪的姿勢定在那里,呆若木雞。

  各色蕃人臉上俱是驚訝茫然,他們對于腳下這個國度的印象,有富麗,有優雅,有花團錦簇,有燈火璀璨,有熱情洋溢,但卻從未見過這般金戈鐵馬,鋼鐵如林。

  那高處閣樓之所,同樣也是鴉雀無聲,相比于普通百姓,這些士紳富商紈绔衙內們要更加見多識廣。

  他們見過好似乞丐仆役的廂軍,見過松垮疲賴滿臉市儈的駐泊禁軍,見過虛有其表、銀樣镴槍頭般的御前禁軍,也見過或麻木被動、或匪氣粗鄙、或唯唯諾諾、或暮氣沉沉的駐屯邊軍。

  以文制武數百年下來,大宋的軍隊就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沒有了驕傲,沒有了自信,在文人面前天然就矮了一大截。

  但眼前這軍隊,森嚴而又張揚,堅定而又昂然,勇敢無畏且朝氣蓬勃,毫無顧忌地向世人展現鐵血與雄壯,仿佛一柄絕世寶劍出鞘,鋒芒畢露。

  似乎只要一聲令下,他們立即便能向任何目標發起決死沖鋒,摧毀路途中的一切阻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這樣霸道傲世,舍我其誰的雄渾姿態,明晃晃地刺入這幫高高在上者的眼中,令他們疑惑不解,更令他們膽寒畏懼。

  之前他們對燕王種種非議、不滿、鄙視、仇恨、輕蔑,這一刻卻全都收了起來,眼神中盡是小心翼翼與恭順禮敬。

  那些倚欄憑窗花枝招展的貴婦仕女們,忘了嬌笑,忘了招搖,忘了故作矜持,忘了攀比炫耀,一個個呆呆立在原地,傻愣愣地望向街道中。

  這世上最為醇烈的陽剛之氣,排山倒海一般沖向她們,將她們淹沒浸潤。

  她們身上被激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更是感覺臉頰燥熱,渾身酥麻,雙腿越發綿軟。

  往常還覺得那些油頭粉面、陰柔精致、小意可人、基尼太美一類甚是吸引眼球動人心弦,在這一刻她們才意識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一時間,世界仿佛凝固,退去了所有喧囂,只剩下踏步如鼓,鐵蹄滾滾,甲葉鏗鏘。

  當長長的騎陣霸占了所有視野時,仿佛眾星捧月,一道傲然挺拔的身姿在騎陣中央突現出來。

  黑得發亮的坐騎,比周遭所有的駿馬還要高出一頭,濃密的鬃毛飄揚起伏,散發著王者之氣。

  跨坐于馬背上的青年,身穿鎏金重甲,腰背挺直如槍,披風好似一團烈火,頭上未戴兜鍪,只是用金色絲帶束成馬尾,顯得隨意而灑脫。

  面容如刀削一般,英武又不失俊朗,膚色略帶古銅卻仿佛生著光,雙眉似劍,眼眸如星,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淺笑,氣定神閑,有一種世間萬物盡在指掌間的從容。

  燕王殿下!

  這是燕王殿下!

  這就是大宋皇儲,未來的帝國統治者!

  清晰無誤的認知在所有人腦海中迸發,無需標示,無需引介,雖素未謀面,但人人篤定自己絕不會認錯。

  “拜見殿下,伏惟萬福!”

  人群如浪,齊齊躬身行禮,高呼敬拜,即便藏身與樓閣中的士紳富豪們也無一不從。

  這一刻,所有人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卻都臣服于他們的王,燕王!

  望著這一幕,趙孟啟嘴角的笑容明顯了許多,平抬手掌,朗聲道,“免禮,平身!”

  今日這般氣象,卻并非他刻意營造,否者怎么會就這點排場。

  只是在萬眾矚目的場合下,麾下這數百軍士都下意識地打起全副精神,將刻苦訓練的成果以最高昂的姿態呈現出來。

  加上他們在戰場上接連勝利,正是士氣最高,最為驕傲之時,那種戰無不勝的氣質全是自然流露,因此才具有了最強大的沖擊力。

  雖然是無心插柳,但趙孟啟對這種效果還是滿意的。

  這樣的亮相,無疑給泉州百姓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對燕王有了最為直觀而深刻的認知。

  而彰顯出來的強悍武力,同樣也能震懾許多心懷不軌之輩,讓趙孟啟今后在泉州推行政令能更加順暢。

  謝方叔等人的車駕,跟在騎陣后面十丈左右,看著這一幕心中皆是感慨。

  “殿下如初升旭日,萬丈光芒無人能遮,任何想要阻礙大宋復興的力量,在殿下面前,也只是螳臂當車!”

  謝方叔喃喃說著,心中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趙居靜喟然,“這才是真正奉天受命之人啊,鶴云雖有些錦繡,比之卻猶如螢火皓月之分,以前還為鶴云未能勝選皇子之事而不甘,如今方明白自家是夜郎自大了。”

  這皇位傳承一向自有定規,作為宗室遠支肯定是不會去巴望的。

  但去年時偏偏前所未有的搞出個選賢換儲之意,那就令許多宗室都動了心,而趙居靜自然也在其中。

  自己的孫子別說是在宗室中,就算在整個大宋年輕人中也算是出挑的優秀了,若公平而選的話,不敢說十拿九穩,但也是極有機會的,加上自家財力上的支持,那是真的有望君臨天下。

  所以在那事結束之后,趙居靜郁積了許久,總認為其中有許多黑幕,而且是趙官家太過偏向自己的親侄子。

  而燕王還強行將宗室子弟拘在自己掌控中,更是令趙居靜憤恨不已,屢次設法想要將趙鶴云救回泉州。

  雖然后來趙鶴云寫信回來,說自己心甘情愿效忠于燕王,但趙居靜卻總是不以為然。

  今日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家孫子輸得并不冤枉,能跟隨燕王做出一番大事業也不算虛度年華了。

  車隊中一駕破驢車上的趙希漢也心潮澎湃,“這般雄風,久不見于趙家子弟也!太祖有靈定能欣慰……”

  自斧聲燭影后,趙家帝系就從太祖一脈轉到了太宗一脈,結果靖康之后,太宗所有血脈被一網打盡,只留下個趙九妹建立了南宋。

  反倒是太祖和其他兄弟后裔的西外宗和南外宗不在汴京,因此逃過此劫,保存的相對完整。

  然后趙九妹偏偏失去了生育能力,太宗一脈絕嗣,不得不從太祖后裔中挑人承兆江山社稷。

  當然,從宗法上來說,天家帝系仍在太宗,實際上卻完全回到了太祖一脈手中,這世事,有時候就是這么吊詭。

  隊伍緩緩向北而行,參拜燕王之聲呼嘯不止。

  等燕王經過之后的人們才漸漸醒轉過來,從新有了思考能力。

  “哎呀!剛才參拜之時,竟然忘了向殿下祈愿,請他保佑發財……”

  “直娘賊的郭四,你怕是掉進錢眼里了哦,就算殿下真是趙公元帥轉世,可肩負萬里江山,哪有空理你一個草民是不是要發財。”

  “聽聞趙公元帥麾下有八元猛將,六毒大神,還有五方雷神、五方猖兵、二十八將等等,今日見到殿下身邊猛士如云,才知誠不我欺……”

  百姓嘛,所思所想雖然無稽,卻又淳樸。

  閣樓中的那些‘有識之士’心中就十分之復雜了,這樣的軍隊,這樣的燕王,都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圍。

  “他竟然敢如此大刺刺的顯露身形,難道一點都不怕刺殺么?”

  “是啊,雖然我朝以前基本沒有刺王殺駕之事,但燕王本人可是實打實的遭過殃啊,怎么他就不怕呢?”

  “在這泉州,賊軍雖潰,但城中肯定還藏著無數想要置他于死地之輩,他連警蹕都不做,卻如此招搖過市……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

  “呵呵,在燕王威勢浩蕩之下,便是有潛伏著的刺客,恐怕也喪了膽,哪里還敢輕舉妄動。”

  “按理說,即便燕王不擔心自身安危,但謝相等人肯定會有勸阻,但事實卻……只能說,燕王性格剛愎強勢至極,想做之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今后這泉州乃至福建路,都是由他一言而決,我看啊,咱們這些人要是想活得久一點,最好就別忤逆他了,起碼也要躲得遠遠的……”

  “躲?能躲去哪里,咱們家產基業都在這,就算離開福建了,往后他繼承大統,還有哪里不是他說了算,難不成咱們還能跑到韃子的地界里去?”

  “哎……且看看他到底如何處置這次閩中亂事吧,也看看他對泉州格局會有如何打算,若是實在不成,咱大不了跑去南洋諸國。”

  “其他不說,經界肯定是勢在必行了,我家那千把畝地,也不知道能保下多少……”

  一個個閣樓中響起長吁短嘆之時,有幾處離街道略遠,顯得比較隱蔽的地方,躲著一些操弓持弩之人。

  這些人緊張萬分的盯著騎隊正中央那道身影,卻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首先,他們沒有信心能精準射中燕王,畢竟他雖然露出身形,但身邊環繞著甲士,而且還在移動。

  就算射中了也很難穿甲,除非狗屎運命中頭部……

  最主要是,燕王展現出來的氣勢,令他們感到畏懼彷徨。

  燕王不是傻子,他敢現身肯定必有所持。

  就這么遲疑片刻,他們就錯過了最佳行刺時機,只能頹然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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