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338.平賊策
  趙孟啟丟出來的重利,讓陳韡非常滿意。

  并不是說陳韡本人貪財,而是他必須為所代表的那部分士紳爭取利益。

  陳家是當地世家,陳韡的曾祖和祖父都累贈至太傅,父親累贈至太師,雖然都不是生前實授,但也能說是‘四世三公’了。

  因此陳家門生故吏眾多,在福建士紳中的影響力很是舉足輕重,特別是福州士紳,多以陳家馬首是瞻。

  既然做了‘老大’,那維護小弟就成了陳家的天然義務,何況陳韡本性就比較護短。

  趙孟啟也沒有因為這個而對陳韡有什么惡感,畢竟經濟是政治的根本基礎,有共同利益才能結成堅實的同盟或團體。

  若僅僅以空口白話的大義理想,就要讓別人聽你指揮、為你效命,那不是瘋子就是騙子。

  “對平賊之事,學士想必已有定計吧。”趙孟啟笑瞇瞇看著陳韡。

  價錢談攏,那自然得開始干活了。

  陳韡從袖袋中掏出帛質輿圖,打開攤在桌案上,“老臣有些許拙見,以供殿下參考。”

  趙孟啟向輿圖看去,這是一張福建全圖,還包含了相鄰的浙贛粵部分地區,繪制得相當詳細,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晰分明。

  上面還標示著各種各樣的線條符號,趙孟啟也看不懂,想來是陳韡的獨家手法。

  陳韡慢條斯理道,“雖說這次賊亂是被蓄意引發,但閩中大多數百姓本就生計艱難,這些年雖然沒有鬧出大亂子,但小股零碎匪賊卻遍布各處。”

  “其實這些匪賊也不是真的以打劫謀生,多是在深山尋些犄角旮旯開墾耕種,以逃避賦稅,還有一些百姓流落依附于山瑤謀生。”

  “而據老臣所知,此次亂事的源頭寧化縣,是因為其知縣鄒錦嚴苛催繳農戶今年的夏稅及往年積欠,并動用了極為酷烈的手段,導致有二十余百姓被枷死于衙前,從而引發眾怒。”

  其實朝廷制定的稅率并不重,即便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名目,一般有地的百姓也能勉強扛得住。

  可怕的是許多百姓的田地已經被兼并了,卻仍要負擔原本的稅賦,而他們哪里有能力去繳納,只能掛在稅冊上欠著。

  朝廷對真相也是心知肚明的,除了無奈接受也沒有解決的措施,大多數地方官員并不會認真去催繳,反正掛著欠賬能向朝廷交待。

  對于這類積欠,朝廷也不指望能真的收上來,通常是隔一段時間會找個借口予以免除,以示恩典。

  赤貧的百姓對這些掛在頭上的積欠也就不是很在意,渾渾噩噩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寧化知縣的腦袋突然被門夾了,硬要把這些積欠當真,甚至還逼出了人命,這不是不給人絲毫活路了么?

  “還有人在民間散播謠言,說殿下您要推行的經界,其實就是為了加稅,還要把百姓在山間開墾的地,以及所有瑤寨,統統納入稅簿中,而皺錦也的確派了衙役稅吏到各瑤寨索要貢賦,仿佛坐實了這些謠言。”

  “山瑤的大寮主盤家本寨就在寧化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受到別的挑唆慫恿,反正就舉起了反旗,聯合被逼到絕境的漢民以及十幾個匪寨,一舉攻陷了寧化縣城。”

  “山瑤?”趙孟啟有些疑惑。

  隨即陳韡就簡略的解釋了一下。

  山瑤,就是非漢族的山民,他們居住在連綿近千里的武夷山山脈里,游耕輔以捕獵為生。

  他們的農業水平比較落后,還處于刀耕火種階段,也不懂維持田地的肥力,所以通常一塊地方耕種幾年后,就要換到別的地方去。

  這使得他們只能選擇小群落聚居的方式,分散在廣闊的大山里,而通常幾百里范圍內都共同尊奉一個大寮主。

  宋代對少數民族一般都是羈縻政策,既不直接管理也不收稅,所謂‘瑤民不役,畬田不稅’。

  山瑤和漢民的相處也還算和諧,經常用獵物山貨來交換鹽鐵布匹,如果忽略生產水平的話,不用納稅的山瑤過得比很多漢民要稍微輕松一些。

  刀作為生產工具,基本上每個山瑤都隨身佩帶,加上經常捕獵,所以還是具有相當戰斗力的。

  并且山瑤還很有反抗精神,每次閩粵贛地區掀起的反抗斗爭都有他們的身影,甚至是其中主力。

  加上所有山瑤都同氣連枝,成了這次亂事迅速漫延的主要原因之一。

  了解到這些以后,趙孟啟想到了歷史上轉戰三路、堅持十多年的抗元畬軍,感覺有些棘手。

  “這山瑤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有點難對付啊。”

  陳韡點點頭又搖搖頭,“亂事雖是山瑤引燃,但山瑤并非核心所在,而且山瑤本性比較淳樸,沒什么太大的野心和奢求,通過適宜的招撫,他們就會安順下來。”

  聽了這話,趙孟啟放松了一些,畢竟陳韡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經驗和戰果。

  陳韡繼續說道,“亂事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失地百姓積攢了太多不滿,再被有計劃地煽風點火和故意放縱,所以才形成了燎原之勢。”

  “若是單純地撲滅賊勢并不難,只需五千精兵一一碾壓過去便可,畢竟匪賊中有大部分都是被迫趨附的百姓,根本無力與官軍對抗。”

  “但閩中山多,很難做到徹底圍剿,匪賊骨干能輕易遁入山林,躲過官軍追剿,在某些豪強的支持下潛伏休養,等官軍離去后,再次出山作亂,荼毒地方。”

  “因此老臣的建議是,采用剿撫并用的方針,先控守要地,遏制其勢,避免其向兩浙漫延,然后逐步推進,逼其聚沙成堆,最后再一網打盡!”

  趙孟啟聽得眼前一亮,“學士的意思是,圍獵?”

  他的悟性,令陳韡有些驚訝,不由帶著贊賞道,“正是如此,閩地多山不利于掃蕩,但也是因為多山,使得大規模賊軍能運動的方向有限。”

  “老臣的初步設想是,殿下先期到達的這一萬兵馬,留兩千在福州以備不時之需,八千沿閩江溯流而上,于途中分出三千解決古田賊軍,五千繼續前進到南劍州,先留兩千控制當地局勢,三千北上建寧府清掃驅離亂賊,而古田事平后,這三千兵馬增援南劍州,相機進控順昌及沙縣。”

  “于此同時,請殿下傳令臨安待命的部隊,令其分出一萬兵馬,前往饒州,再進江西路建昌軍贛州一線布防待命,堵住匪賊西去路徑。”

  “然后臨安剩余部隊都由海運直接趕赴泉州,清空泉州漳州兩地賊軍,到了這時候,福建北面一路再開始壓進昭武軍,南面一路壓進汀州,如果不出意外,年內便可將亂事平定!”

  這只是大略,具體部署自然要繁復細致上許多。

  對于陳韡的將帥之才,完全無需質疑,趙孟啟聽完便頻頻點頭,“學士之策甚好,我想請學士擔任節度府總參謀長,負責本次平亂的作戰總指揮,即便是我,也聽從于學士的指揮。”

  參謀一詞早有,于是總參謀長一詞也不難理解。

  陳韡不由一愣,雖然指揮燕王這話可以當成是說笑,但完全托付大權的意思就很認真很明顯了。

  “殿下,您就這么信任老臣?”

  趙孟啟笑得很坦率,“要是連您這樣的老臣都不能信任,大宋還有何希望可言?”

  其實,這不止是單單信任陳韡,更是信任自己一手創建的部隊。

  “這次平亂,不追求時效,更重要的是徹底解決亂源!還有,如果可能,就盡量讓我的東衛多經歷一些實戰。”

  “老臣竭盡全力,必不負殿下重托!”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陳韡這個年紀雖然早已看透世情,心中依然有些感動。

  隨后,陳老頭也不含糊,甚至連家都不回了,立即在趙孟啟已經搭建好的指揮機構基礎上,調整充實指揮中心。

  而陳家人也在他的指令下,四處奔走動員福州士紳。

  這些士紳得知燕王做出的利益承諾后,紛紛踴躍了起來,不但提供大量錢糧人力,還通過各自的渠道打探敵情,然后匯總于東南節度府。

  這時候,陳韡就發現了燕王這個幕府,或者說是參謀團的特異之處。

  除了實戰經驗豐富的青壯年將校外,居然還有包括了新科狀元在內的三十多個進士,文吏也都是精干老手,簡直豪奢到不講道理。

  他們各司其職,工作高效而精準,整個軍隊的情況都被詳細整理成冊,需要了解任何詳情,都能在短時間內提供出來。

  下達的任何命令,他們也能快速完善細節,并細化步驟,發往相應單位落實,并定時監督及反饋進展。

  而匯總來的各種情報,他們會進行交叉對比,嚴格分析,再進行相關計算,并在地圖或者沙盤上呈現出來。

  僅僅三天時間,由四個五尺見方小沙盤拼成的大沙盤,將福建路的大致模樣展現在陳韡眼前,而上面各色各形的小旗幟及直觀形象的代表物,更是讓人有將福建萬物掌控于手的感覺。

  陳韡興趣昂然的看了小半天,然后執起細長的桿子,點了點南劍州州城外面的一個黑色人偶,“這個小人表示什么?”

  戰情組成員陸秀夫看了一眼人偶身上標著的數字,稍微一思索便張口報告。

  “敵三零七部,匪首鄭花四,沙縣人,約七年前在來寶山落草立寨,手下有老匪三百人左右,月前其合并一支八十余人的私鹽販,先是劫掠龍泉銀場,裹挾四百余礦工入伙,隨后從沙縣一路洗劫到南劍州,一度逼近城下,被守軍射退,然后一直游蕩于城外四野,其部膨脹到約二萬三千人,所裝備武器可能有……情報更新時間為八月二十。”

  陸秀夫快速背完,然后還翻看記事本自我核對了一遍。

  陳韡又隨手點了幾處,而陸秀夫均能快出報上相應情況,而且都是背誦,若非謹慎起見,完全可以丟掉記事本。

  “俊才之士,前途不可限量!”陳韡忍不住大聲夸贊。

  一旁的趙孟啟笑道,“學士之贊,他們肯定是當得起,能蟾宮折桂本就是人中龍鳳,經過軍校培訓后,雖然未必能帶兵打仗,但對軍事也算有了一定了解,這紙上作業還是能夠勝任的。”

  陳韡快意的大笑起來,“哈哈哈,老臣涉足軍事五十年,第一次感覺運籌帷幄能這般輕松自如,完全不需操心瑣事,只用專心思考策略戰術……”

  「p.感謝‘中途島’打賞的催更符,還有‘有點甜’的催更建議我也看到了,我努力,可能不一定多更章節,但每章盡量多寫一點,也謝謝所有書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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