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301.趙綠
  慈元殿建筑群中,離著閻妃原先寢閣不遠,改建出一處椒室。

  漢時未央宮內有座椒房殿,乃皇后所居,之所以稱作‘椒房’,是以花椒和在泥中涂墻,取其溫暖、芳香、多子的寓意。

  這里的椒室自然沒有未央宮那個龐大,只是趙官家在閻妃懷孕后為其特制的暖房。

  椒室采用空心夾墻,下有火道,于室外廊檐下的地爐處生火,使熱氣灌入火道夾墻內,以提升室內溫度,算是一種較為初始的暖氣。

  效果還是不錯的,不過卻要耗費巨量的上等木炭,而且因為外墻也會散熱,其實浪費巨大,另外還需要許多人工保持著鼓風車的運作。

  室內,頂上鋪滿了各種名貴的皮毛以作保溫層,大雁羽毛做成層層幔帳,地上是厚厚的毛毯,各個角落還燃著極品香料,淡雅的香氛充盈其間。

  房中擺著一座極盡奢華的搖床,里面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子,正蹬腿擺手,咿咿呀呀地玩耍得正歡。

  搖床周圍侍立著一群年紀不一的婦人,隨時為這個小娃娃提供各種伺候。

  按著搖床邊往里探看的婦人,衣著比較講究,三十歲不到,有種精明干練的氣質。

  這婦人姓苗,十二歲入宮,在閻妃身邊也服侍七八年了,算是心腹,還擔任了六尚之一的‘尚功’,管著宮中錢帛度支財計等事項。

  自從上次事發,閻妃的親信內侍盧允升等人被法辦之后,趙官家就不允許她身邊有掌事的宦官,以免她交通內外,殿中就剩下一些干粗活的小黃門。

  因此這苗尚功就成為了閻妃身邊最有權勢的人,也只有她還能借用職司和宮外保持一點聯系。

  苗尚功看著小娃娃活潑,忍不住夸贊,“娘子,咱們小郎君可真是健康壯實、精力充實得很吶,將來肯定福壽綿延、英明神武,成為咱大宋最了不起的官家!”

  “咳!這話可不興亂說,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本位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閻妃斜躺在暖床上,漫不經心地教訓了一句。

  苗尚功聽了也不緊張,走到床邊坐下,“娘子何須這般謹小慎微,誰要是敢多嘴將咱殿中的話傳到外面去,奴家自會讓她生不如死!”

  說完,還特意掃了屋里眾人一眼,一干宮人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閻妃懶洋洋的,仿佛無欲無求一般,“有你管著人,本位自然是信得過的,不過嘛,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眼下啊,本位也沒別的想法,只愿鰲兒能平安長大……”

  小皇子還沒正式取名,‘鰲’是閻妃自己給他取的乳名。

  苗尚功當然是清楚閻妃真實心思的,便輕聲說道,“娘子,雖說確實要等小郎君再大一些才好謀求大事,可總得盡早做些布置吧。”

  “怎么布置?本位被圈在這方寸里,勢單力薄的,什么也做不了……”

  “娘子誒,那頭的聲勢可是越來越旺,由著他下去,哪里還有郎君的余地?以那人奸詐狠戾的性子,咱們郎君恐怕想做個富貴閑人都難……”

  “那你說能怎么辦?”

  “說來,那人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得人心,朝野上下還是有許多人看不慣他的,咱們要是連上這些人,不就大有助力了么?”

  “說是這么說,可外朝那些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本位現在拿不出好處,他們哪里會幫咱?”

  閻妃皺著眉,雖然現在趙官家的確對她越來越寵愛,可同樣也防備得緊,外朝的事半點也不許她沾,沒法再像以前一樣替大臣謀官。

  “娘子,其實也不用您做什么,只要豎起大旗,把那些人連接在一起就成。”

  說著,苗尚功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打開取出一封疊好的信遞給閻妃,“這是張家給您的。”

  “哪個張家?”閻妃一愣。

  “循王家。”苗尚功輕語。

  閻妃臉上浮出喜色,剛要拆信,就聽到外間有宮女隔著門稟報,“娘子,官家即將駕臨……”

  “來便來唄。”閻妃不以為意,只是小心將密信藏好,但后面的話卻讓她大為驚愕。

  “……同行的還有燕王殿下,及周國、豐國兩位公主,就快到殿外了……”

  “他來做什么!?”閻妃以己度人,慌亂不已,“他就這么迫不及待要動手了么!?苗葉,快帶鰲兒躲起來!”

  “娘子,莫慌莫慌…”苗尚功按住閻妃亂舞的雙手,“有官家在,不會有事的,不然躲哪里也沒用啊。”

  閻妃這才稍微冷靜了一點,“呃……是啊,官家在,官家在,可是,那小子來這肯定沒安好心!”

  苗尚功還是理智的,“娘子放寬心,不管他有什么壞心思,也不敢在官家面前放肆……”

  可她這話音未落,外間就傳來放肆的大喊,“七弟!七弟!快出來,哥哥來看你了,你要是不出來,我可就進來了……”

  還在椒室門外的趙官家,見到趙孟啟不但突然搶在自己前面進屋,而且還扯著嗓子鬼叫,不由大為惱怒,幾個跨步追進去,一腳踹了過去。

  “孽障!你是想嚇死你弟弟么!?”

  趙孟啟揉著屁股,嘟囔起來,“老爹,您這嗓門比我還大呢……”

  “我!都他娘的給你氣糊涂了……”趙官家捏著腦門,眼帶殺氣的看著趙孟啟,“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打在你身上不疼不癢,所以就肆無忌憚了?我打不動你,難道還不能讓別人動手了!?”

  “別別!老爹,我這不是思弟心切,急著見上一面么,一時情難自禁,不值得您動氣,不值得,您想啊,雖然又多了個兒子,可您這不是還沒抱上孫子么?可千萬保重身體啊。”

  這吊兒郎當的話讓趙官家是又想氣又想笑,不知道該拿這個無賴一般的兒子怎么辦。

  “咱們剛從外面回來,這一身寒氣怎么是小娃子經受得住的,先坐一會,再讓人把五郎抱出來。”

  說完,趙官家自己率先坐下,宮人立刻將茶水送上,淺淺喝了一口潤了下嗓子,又斜眼看著趙孟啟。

  “你弟弟明明行五,你瞎喊什么七弟?”

  按宋人習俗,其實應該喊五哥。

  趙孟啟聳聳肩,“我老四,葙娘老五,菫娘老六,他可不就是老七?七,陽之正也,七情、七色、北斗七星,七只小貓、七個葫蘆娃、非常六加一,這數字多好多吉利……”

  “滿嘴胡說八道……算了,你愛怎么叫怎么叫,懶得管你。”

  趙官家很是心累,不想在這無傷大雅的事上繼續糾纏。

  這外間說話的聲音,內室自然也聽得到,見趙官家這么縱容燕王,閻妃和苗尚功眼中都露出深深的忌憚,還有格外的迫切。

  過了一盞茶時間,趙官家隔著門吩咐,“閻娘子,把五郎抱出來,見見他兄長和姐姐。”

  又等了好一陣子,苗尚功親手抱著裹成一個大粽子的小皇子出來。

  趙孟啟不等旁人反應,一個箭步沖過去,瞬間便把襁褓撈在了手中,把苗尚功嚇出驚叫,隔著門縫偷看的閻妃也是心肝亂跳。

  趙官家也被這一幕駭得提心吊膽,猛地站起身卻又不敢過去搶,生怕弄傷了孩子,“混賬東西,你想干嘛!?”

  趙孟啟恍若未聞,雙手抱著孩子舉高,看著很有劉備摔阿斗那架勢。

  假如趙孟啟真就這么摔下去,就算不償命,大約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但屁事沒有的情況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畢竟目前皇家就他一個繼承人。

  當然,那是趙官家還存在理智的情況下,說不定還得替趙孟啟遮掩。

  在場所有人都被驚呆,目光傻傻鎖在趙孟啟手上的襁褓上。

  他卻突然一笑,“七弟,你笑得這么開心,一定是很喜歡哥哥吧,哈哈,看來咱們很投緣嘛。”

  “咯咯咯……”

  小娃娃的笑聲確實很響亮,還不停扭動著身子,若不是被襁褓裹住,應該是在手舞足蹈了。

  或許他是覺得,眼前這張滿是紅痕的臉很好笑吧。

  “既然咱哥倆這么投緣,那當哥哥肯定得送你一份大禮,不過嘛,若是吃用什么的,估摸你那老娘也不敢給你用,送了也是白送,這樣吧,哥哥就送你流求開發公司的一成股份,收益什么的,等你加冠后就交接,嗯嗯,這似乎有些不夠,要不,我再送你一個名字吧,受用終生……讓我想想……哈,有了,綠!以后你便叫趙綠了,老爹,您覺得如何?”

  宋代皇子一般都是‘百睟命名’受封,也就是滿百日賀宴上取名,并接受第一個封號,最晚也有到周歲取名的。

  趙孟啟這時候給取名肯定是胡鬧了,而且也輪不到他來取啊。

  至于‘綠’字,雖然有趙孟啟的惡趣味作祟,不過倒也符合趙官家兒子的取名用絞絲旁的慣例,他夭折那三個兒子分別叫趙緝、趙繹、趙維,而趙孟啟是過繼的,就沒按這個慣例來。

  趙官家見趙孟啟舉著小兒子不停晃動逗樂,心是懸的,臉是綠的,“趙孟啟!你莫要瞎搞,哪有這么早取名的?”

  “綠字多好,綠意盎然,代表生機勃勃,又暗涵祿字之意,寓意為安享富貴,另外我建議,給七弟初封為流求軍節度使。”

  宋代皇子最終都會封王,但封爵并不是一步到位的,一般第一次就是封個節度使防御使之類,后面慢慢升。

  “你是認真的?”趙官家搞不懂趙孟啟為何非得要這個命名權,可人在他手上,簡直就是變相綁架啊。

  趙孟啟笑著點頭,“很認真!”

  好吧,趙官家就算此時不答應,等以后趙孟啟上位,要給弟弟改名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行吧行吧,真是造孽哦,碰上你這么個混賬玩意。”趙官家滿是無奈。

  然后趙孟啟終于把小皇子放下來,單手抱在懷里,另一只手伸著指頭點在小皇子鼻頭,“綠弟啊,以后就是哥哥罩著你了,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號,絕對好使……葙娘菫娘,快過來看看這小家伙,還挺討人歡喜的……”

  看著四兄妹其樂融融的樣子,又聽著小兒子歡笑得不停,趙官家這才徹底放下了心,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欣慰,就如一個普通老父親一般。

  趙孟啟的舉動雖然很不著調,但不知為什么,老趙卻深深感覺他確實對這個弟弟沒有絲毫惡意。

  這樣就好,至于以后可能發生的骨肉相殘,相信以臭小子的能力,肯定能處理好的,若是處理不好,那也是命,到時候反正自己也不在了……

  三個大孩子,逗著一個小孩子,足足玩鬧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趙綠似乎消耗了太多精力,嘴巴上吹起泡泡,一副想睡覺的樣子,趙孟啟才把襁褓交還給了苗尚功,“你們一定要照顧好我弟弟哦,也千萬別讓他學壞,不然,嘿嘿……”

  苗尚功抱著襁褓,匆匆行禮,然后逃也似的跑進了內室。

  然后,父子幾人也一起往外走,結果才出門,趙官家又一腳踹在趙孟啟屁股上。

  “趕緊給我滾出宮去,沒事就別再來了,省得老給我添堵!”

  趙孟啟拍著并不存在的腳印,嬉皮笑臉,“既然這么煩我,那您干嘛還老催我回來?”

  “你欠揍是吧!?”趙官家氣呼呼,張望著四周,想找個趁手的家伙事再揍兒子一頓。

  趙孟啟撒腿就跑,趙葙趙菫趕忙追上。

  “葙娘你給我回來!”趙官家連忙大喊,“是不是在外面野慣了,家都給忘了!?”

  偷跑失敗的趙葙可沒有趙孟啟那樣的膽子敢不聽話,只好停下腳步,苦著臉往回走,嘴里嘟囔著,“四哥家不也是我家么……”

  “呵呵,半年不見,都學會頂嘴了?都是那混賬東西把你帶壞了,以后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宮里,哪里也不許去!”

  拿兒子沒辦法,難道還教訓不了女兒!?

  趙官家撐起威嚴的神情,“待會你就去你大娘娘那里請安,翻過年正好是大比之年,我已經和你大娘娘商量好了,到時候給你找個青年才俊做駙馬,早點成婚,免得真變成野丫頭!”

  趙葙如聞晴天霹靂,小腦瓜嗡嗡的,“不是……阿爹,不是該等四哥先成婚再說我的事么?怎么……”

  “你四哥和你是兩碼事,難道他不成婚你就不要嫁人了!?你不想嫁人,我還想抱外孫呢!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你現在就去仁明殿。”

  說完,趙官家也不再看女兒泫然欲泣的臉龐,轉身走回椒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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