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281.畫堂春
  箏音如風,凄婉哀怨,吹過空谷幽蘭,繾綣著悲愴,一弦一弦,灌入人們心底。

  “一生一代一雙人,

  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

  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歌聲好似孤云,隨風舒卷,蒼涼而寂寞,像是悲天搶地的吶喊,更像是絕望之下的夢囈。

  字詞不多,嚴冉兒將其重復而唱。

  聽者不覺累贅,反而深陷其中,久久難以自拔。

  人就是這么奇怪,很難對歡樂的事共鳴,卻往往與愁苦哀傷同情。

  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吟唱,嚴冉兒仿佛入魔,即便箏弦割破指尖,血珠四濺,卻渾然不覺,還越發激烈起來。

  直到弦絲無法承載這份悲傷,慕然繃斷。

  許久許久,近仙閣前靜如曠野,人們似木偶陶俑,等待入墓陪葬。

  風乍起,樹影婆娑,燈火闌珊。

  臺上,嚴冉兒雙手撐案,晃晃悠悠起身,卻又跌坐回去,再經一番努力才站了起來。

  她踉踉蹌蹌,把案上古箏撞翻,卻看得沒看一眼,認清府衙方向后,深深拜伏。

  “殿下大恩大德,奴家沒齒難忘,雖蒲柳之資不敢唐突尊貴,亦愿做牛做馬,為奴為婢以做報答。”

  還好,嚴冉兒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敢說以身相許。

  她這做法看起有些夸張,其實又很正常。

  一首絕妙好詞,對青樓女子來說,不啻于后世明星的成名曲。

  不僅憑此成為當世頂級名伎,還能隨著詩詞名留千載。

  而若是能榜上才士名流,以托終身,那更是她們最好的歸宿之一。

  所以在場眾人都能理解嚴冉兒此時的激動之情。

  只是趙孟啟摸著鼻子,很想說一句,你拜錯方向了。

  隨后不禁想著,自己假如不是附身在皇子身上,而是一個普通人,就靠著詩詞,或許在這個時代也能吃喝不愁了。

  嗯,睡也不用愁,一首詩詞就能做一次新郎,美滋滋。

  這時,天邊傳來悶悶的雷聲。

  抬頭看看,卻明月當空。

  觀眾這才如夢初醒,恢復了正常思緒。

  “好!妙!絕!”

  周密擊掌高呼,酡紅上臉,如飲醇漿,“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此句,明白如話,無絲毫妝點,素面朝天,更有天姿底蘊。”

  “不曾經過眉間心上的構思,語為驚人的推敲,詩囊行吟的揣摩,不過是脫口而出,再無其他道理。”

  “看似蒼白急促的情思表白,卻潛藏著呼天搶地的悲愴。”

  “殿下之技法,已返璞歸真,近乎于道,此般才情,在下或許終此生都難望其項背,若是硬要評價,這首畫堂春要比在下所作高明百倍,若是同列上等,那是對天下文華的侮辱!”

  王沂孫同樣如癡如醉,接著周密的話音道,“公謹兄所言,在下深有同感,燕王殿下之才情,實乃高山仰止。”

  “小令詞短字少,最忌頻繁用典,可殿下手筆所向,再多禁忌亦要退避三舍!”

  “這闋畫堂春下片連連用典,藍橋,奔月,飲牛津,皆是情愛故事,卻分別暗喻著過往,現在,未來,寓意深遠,百轉千回……”

  趙孟啟聽完他倆的閱讀理解,感覺有些懵,短短幾十個字,就有這么多門道?

  他一個搬運工,也不知道納蘭是不是這么想的,只好捏著下巴,故作高深。

  王沂孫繼續說著,“在下拙作,絕不敢與殿下之作同列。”

  說完,他便看向吳文英,而周密也是一樣。

  吳文英見似乎躲不過,苦笑搖頭,“老夫便冒昧說兩句,該詞直抒胸臆,落落大方,將苦戀無果乃至悲痛終生的感情,呈現得淋漓盡致,絲毫沒有婦人式的委婉,表達出縱然無法相守,也依然保留著一絲憧憬。”

  “這確實是少有的絕佳之作,你們兩人也屬天縱之才,縱然一時難以比擬,不過卻還年輕,未來可期嘛。”

  周密和王沂孫卻認為這是強行安慰,什么還年輕,燕王殿下才十五,那是更年輕!

  發覺兩人臉上都有些不以為然,吳文英也略有尷尬,思索了一下說道,“將三首同列,確實略有不妥,老夫建議,將畫堂春提高一等,作數三百,大家以為如何?”

  其實不管是作數一百還是三百,對花榜名次都沒影響,只是文人重名,就是比較講究這些。

  對于吳文英的建議,五位評判中,周密當然贊同,周誠濟也舉手歡迎。

  張樞卻眼底藏著陰沉,唐安安得不到花魁之稱,對后面的計劃大大不利。

  眼下,燕王應該是注意到了唐安安,所以有沒有花魁無關緊要。

  但是,計劃中涉及的另一個人,所享所用,都是世上最好,如果唐安安并非花魁,恐怕輕易難入其法眼,甚至連見一面的興趣都沒有。

  然而事到如今,結果已經無法改變,不管燕王的詞作數一百還是三百,都是嚴冉兒第一。

  娘希匹,一場忙碌,策劃得無比周全,卻因為燕王區區幾十個字,硬是落得一場空,只為她人做嫁衣,這叫什么事啊!?

  罷了,還是趕緊想想補救之策吧。

  無奈的想完后,張樞也只能表達贊同,接著巫季和章伊也隨之點頭。

  很快,三位行首的成績統計出來,嚴冉兒三百九十四,唐安安一百八十九,姬霓一百三十八。

  唐安安心中暗恨自己太過魯莽,若非太早做選擇,定然會收到更多詩詞,別的不說,就王沂孫那首聲聲慢,內含凌波一詞,顯然也是為她所作,最后卻贈給了姬霓。

  未必是貪圖獎賞,只是大才子一般都有寧為雞頭,不為牛尾的臭毛病,王沂孫自認詞作不比周密的差,當然不愿投到唐安安手中,居于周密之下。

  不然的話,唐安安有兩首上等,再加若干中等下等,很可能還有機會一決高低。

  眼見花魁在手,嚴冉兒意氣風發,難掩笑容,斜眼看著計時滴漏。

  離最后限時也就半刻多鐘了,如此懸殊的比數,恐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難以改變最終排名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呂師夔一臉陰晴難定,他倒不是很在意張家的計劃落空,反正又不是他造成的。

  他在意的是嚴冉兒這個女人!

  可能有癡迷的因素,但更多應該是一種強烈的占有欲。

  現在嚴冉兒能奪魁,雖然也有他十萬貫的功勞,但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卻是燕王的詞。

  以他對嚴冉兒的了解,她之前答應的話大概率是不會兌現了,

  再加上,嚴冉兒今天的種種表現,很是傷到了他的自尊,讓他內心怒焰升騰,連帶著把燕王也恨上了。

  這邊,作為讀書人出身的顧青,對燕王的才情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阿郎不作詞則已,出手便一鳴驚人啊,最末一名都能翻身成為第一,這所謂的花魁歸屬,全在阿郎一念之間。嘿嘿,看那張樞滿臉晦氣,看來是謀算落空,正難受得緊。”

  “哦…是么?”趙孟啟抬眼望去,恰好可以看到張樞的側臉,“確實有點臉臭啊,要不,咱們做做好人,幫他一把?”

  “啊?”顧青愕然,很是不解,“阿郎,雖然還不清楚張家想搞什么鬼,但他們故意攀扯姜娘子,很難說不是對阿郎有什么意圖,如今他受挫,對咱們來說總不是壞事吧。”

  “就憑張家有那么多地,我也覺得他們對我不會有什么善意,所以才要搞清楚他們究竟想干什么。”

  趙孟啟摸著下巴,眼中閃著精光,“與其讓他們受挫后另作暗謀,不如正面試探一二……跳出來的敵人不可怕,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才致命。”

  顧青思索了一下,“阿郎說得有理,打草驚蛇倒也是破解陰謀的法子。”

  反正,經過仔細檢查,大致上已經排除了鴻門宴的可能,燕王的安全問題不用太過擔憂。

  接著,顧青才反應過來,“阿郎,你說的幫,該不會又作了新詞吧!?”

  “有什么好驚訝的,不就是作詞么,有手就行…”

  趙孟啟逼言逼語,顧青只感覺腦子嗡嗡,一口氣堵在喉嚨,吞不是,吐不是。

  這會,又有一首詞送上去了,說是給唐安安的。

  唐安安雙眼發光,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雖然知道不切實際,卻還是忍不住幻想,這首詞能超過畫堂春。

  可惜,吳文英只給了個中等的評價,破滅了她這最后的幻想。

  天邊的雷聲,更響了一些,一陣綿綿細雨隨風飄來,在月光中,如絲如霧。

  滴漏還剩一些才能滴完,張樞卻有些不耐,站了起來。

  “我看,也不會有詞送上了,就算有,也無濟于事,這都下雨了,就此評定吧。”

  其實不過就是一點陣雨,很快就沒了,即便一時不歇,這罕見的月亮雨也算別有一番浪漫味道,根本不會影響露天里的人們。

  不過張樞是評判,還是這座南園的主人,倒也沒人反對他的意見。

  隨即,其余幾個評判交換了一下目光后,周誠濟站了起來,“今日花魁大會非常圓滿,各位行首給我們帶來了賞心悅目的演藝,而一首首驚采絕艷的詩詞,也令我等深感不虛此行,至于最后的結果嘛,也是有目共睹,當然,按規矩,本官還是要正式宣布一下。”

  “本屆花榜狀元,為錦繡樓嚴……”

  就在這時,一個讓周誠濟很是耳熟的聲音響起,“且慢!這不是還有點時間么?”

  p.今天見到評論區有個罵人的,我是挺無語。

  我承認自己寫得不怎么樣,有人不喜歡看,覺得不好,這很正常,若有錯誤你指出來,我還感謝。

  但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出口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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