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279.綠蓋舞風輕
  趙孟啟神色有些古怪,沒想到還真是自己的詞。

  準確的說,是他抄來的散曲。

  這陣子,錢朵受著傷,趙孟啟那是有求必應。

  綰綰有木蘭詞,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難得碰見趙孟啟好說話,便小小提了那么一嘴。

  這種不要錢就能把女人哄開心的事,后世可不多見了,趙孟啟沒道理拒絕嘛,便隨手‘抄’了幾首給她。

  現在這首折桂令出現在嚴冉兒手中,那自然是錢朵的手筆了。

  多半,是唐安安碰瓷綰綰的事也傳到她耳朵里了,然后她便想用這法子打擊唐安安,替綰綰出氣。

  這小妮子,倒是仗義……

  趙孟啟搖頭一笑,剛聽到流言的時候,他就意識到有人要拿綰綰的名譽做文章,進而抹黑他的形象。

  另外,他又覺得這其中或許也有錢家的影子,目的當然是他正妻之位。

  哎,果然是天家無小事,圍繞著皇權,總有無數明里暗里的小動作。

  現在看來,雖然不能排除錢家的嫌疑,但錢朵本人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這么一想,趙孟啟稍稍有些慶幸,真要是身邊人玩起宮斗,確實太令人頭痛,他可沒興趣做‘四爺’。

  心情略微放松下來后,趙孟啟依然不確定的是,這唐安安究竟是不是給自己設下的局?

  嗯,且看著吧,最多也不過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趙孟啟摸著下巴,把目光投向舞臺。

  此時,唐安安、嚴冉兒、姬霓三人一起站在臺上,接著評判之一的章伊也款款走上舞臺。

  “恭喜三位行首,看著你們風彩奪目,遠勝當年的我們,奴家心中不禁感佩,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

  交待完一些場面話后,章伊繼續道,“接下來便是決選了,奴家代表評判,向大家陳述一下規則。”

  “花魁之選,自然是姿色才藝缺一不可,不過紅顏易老,花兒終會枯萎,唯有詩文能流芳千古。”

  “我等風月女子,以娛樂世人為生,雖說卑微,卻也有人生追求,紅拂、薛濤、魚玄機,琴操、朝云、梁紅玉,這些前輩都深為我等傾慕。”

  “而這些前輩能名傳不朽,大多仰賴于詩文,因此,即便自己未能作出傳世佳作,可若是能激發催生佳作,也算我等生而有用,于世間略有貢獻。”

  “所以本次評花榜便以此為最重要之依據。”

  “稍后,將由周通判出題,請大家在一個時辰內作出詩詞,贈予三位行首,詩詞將由夢窗先生評定,粗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為百,中為十,下為一,每位行首得到的詩詞據此相加,最后以得數排定名次!”

  不得不說,這花榜評比還是有些門道的,先比賺錢能力,再比專業技能,最后以社會影響力論名次。

  這還是挺全面的,而且契合此時青樓的行業精神,不止要賺錢,還要高雅,對文化有貢獻。

  而且讓在場人有更強的參與感,也迎合了文人一貫以來的娛樂方式。

  能夠互動,當然比只當觀眾有趣多了。

  至于夢窗先生,正是吳潛的好友兼幕僚吳文英,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詞壇宗師,并廣受時人認可,許多詞人都向其學習或在不同程度受其影響,其中就有后世稱為‘宋末詞壇四大家’之中的王沂孫和周密。

  歷史上,清代詞人朱彝尊和納蘭性德的一些作品中,都有吳文英的影子,到了清代中葉以后,詞壇幾乎都在夢窗詞的籠罩之下,晚清四大家以及張爾田、陳洵、吳梅等都無不推崇甚至努力學習夢窗詞。

  以這樣的‘江湖地位’充當評定人,那自然不會有人去質疑。

  章伊停了一會,確認在場無人有異議后,繼續道,“所謂佳人配才子,相得益彰,最后三位行首將從各自所得詩詞中,挑選一首以當場彈唱,以饗在座,而被選中之作者,亦會是該行首的知己密友。”

  臺下,趙葙聽到這里,很是不屑,“呵呵,什么知己密友,不就是恩客么!?說白了,就是以色誘人,哼,無恥。”

  趙孟啟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沒啥毛病。

  但是吧,這種做法,比后世娛樂圈的市儈風氣還是要好一點的,那可是為了利益,連高爾夫球都能塞兩個的。

  在場大多數男人,尤其是自認為有些才華的,被點燃了激情,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

  隨后,原本待在近仙閣超級貴賓區的吳文英被請上了臺,坐到了為其準備的桌案,接著周誠濟向大家宣布題目。

  “由本官出題,實在頗有壓力啊,嗯……本官此刻仍然沉浸于燕王殿下的折桂令中,心中縈繞著‘相思’二字,那便以此為題吧,為了便于行首們彈唱,就不要律詩了,填詞便可,不限詞牌。”

  嘖嘖,不愧是混官場的,時刻不忘拍馬屁啊。

  在場男人都暗暗啐罵了一句,隨即立刻開始構思起來。

  臺上,唐安安神情淡定似乎勝券在握,姬霓臉帶期許又有些無奈,嚴冉兒心中大呼僥幸,暗暗對周誠濟感激不盡。

  在事前,她只知道最后決選離不開詩詞,卻不清楚具體方式,聽到要命題限時而作時,她就開始十分忐忑,甚至有些喪氣了。

  這要是沒有點真本事,哪里能短時間作出詩詞,便是科舉考試,那也有三天兩夜,而且還要是佳作,那就更難了。

  相熟之中,文人士子不少,但卻沒有真正的大才子啊,呂師夔是找了不少文人,估摸也就是只能出中等罷了。

  一首上等可抵百首下等,其實也就是說,沒有質,想以量取勝基本不可能。

  還好,還好……

  追求文雅,真的是刻入宋人骨子里了,便是販夫走卒,也能幾句吟唱詩詞。

  而在場的客人,可以算是宋代的上層社會了,大多都有文學功底,且不論好壞,作詩填詞都是基本功。

  于是,都開始琢磨起來,而且又不是正經考試,并不會有什么嚴格的規矩,大家都顯得很輕松,便是相互商討也不打緊,也就當一玩樂。

  半個時辰漸漸過去,其實已經有不少人填出了詞,只是沒幾個人把詞送上去,多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

  就在這時,周密似有所得,揮筆寫下一篇后,自己捧著走上舞臺,來到吳文英案前,很是謙恭。

  “夢窗先生,學生幸得拙作,懇請點評指教。”

  吳文英溫和笑著,“公謹勿須妄自菲薄,以你之才,將來定是要超越老夫的,所以何來指教之語。老夫今日托大,厚著臉皮充當一回品鑒客,給出的評語也不過是一家之言,大家也莫要太過當真。”

  周密正色施禮,“能得先生點評,學生夢寐以求,一字一句都將謹記于心,不敢或忘。”

  吳文英微微點頭,不再糾纏這些虛禮,拿起紙箋認真品讀起來。

  片刻之后,他臉上訝異之情越來越濃,看完一遍之后,又再從頭細看。

  “好!好!好!”

  吳文英擊案大贊,又目光炯炯看著周密,“以往,老夫便認定你有大才,此刻,卻發覺仍是低估了你,無須多久,大宋詞壇必有你一席之地!”

  得到如此之高的贊揚,周密驚喜不已,但還是保持著謙遜,“先生謬贊,學生惶恐。”

  “哈哈,謙虛是美德,但過謙則偽,年輕人更該有當仁不讓的勇氣……這闋詞可是你新作詞牌?可有命名?”

  “回先生,學生在幾年前偶有所感,便斗膽嘗試,一直未能成品,方才觀唐行首驚鴻一舞,茅塞頓開方成,因此未有命名,若是先生不嫌棄,請賜一名。”

  “容我想想……綠蓋舞風輕,你覺得如何?……哈哈,不用說,這詞自然是贈給唐行首了,好,這是真才子佳人。”

  吳文英捻須,笑得很是暢快。

  唐安安見他這般高度贊揚周密的詞作,而且還是贈給自己的,便沒有忍住走上前去。

  “奴家失禮了,可否允奴家瞻仰大作?”

  吳文英遞了過去,“本就是贈給你的,拿去,哈哈,老夫認為此作為上等佳作。”

  唐安安接過細看,立刻大喜,激動起來,“周先生絕世大才,這詞更是為奴家量身定做一般,奴家既愧更喜,還請周先生賜下曲調,奴家已經等不及要將其呈現給大家鑒賞了。”

  “呃……”周密撓撓頭,“時間尚足,或許稍后會有真正的佳作,唐行首還是莫要草率了。”

  “奴家斷言,今日定是此作最佳了,無須考慮。”唐安安斬釘截鐵。

  她這么做,其實對她很不利,其他人見她已經做了選擇,那多半就不會把詞贈給她了,畢竟沒獎賞了嘛。

  不過她自己執意如此,周密也就隨她,當場寫了調譜給她。

  唐安安也確實有兩把刷子,即便是一首新調新詞,也沒費多少時間就掌握了。

  隨后,她走到一架瑤琴前,斂裾而坐,挺直著腰身,身姿盡顯婀娜,將臺下熾烈的目光牢牢鎖死。

  素手輕按弦面,仿佛按在眾人心弦,抬眸望向遠方,盈盈一笑,引得人心馳神搖。

  纖纖軟玉削春蔥,行云拂過琴弦,琴聲潺潺流淌,臺下之人如飲甘露,如沐春風。

  朱唇輕啟,“玉立照新妝,翠蓋亭亭,凌波步秋綺。”

  這歌聲,似蜻蜓點水,在眾人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真色生香,明珰搖淡月,舞袖斜倚。

  耿耿芳心,奈千縷、情思縈系。”

  曲調輕柔婉轉,仿佛一根輕羽,在風中飄搖。

  “恨開遲、不嫁東風,顰怨嬌蕊。

  花底謾卜幽期,素手采珠房,粉艷初退。

  雨濕鉛腮,碧云深、暗聚軟綃清淚。

  訪藕尋蓮,楚江遠、相思誰寄。

  棹歌回,衣露滿身花氣。”

  曲終,余音裊裊,不絕于耳。

  臺下觀眾屏住呼吸,好似不小心誤入仙境,不敢驚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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