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211.文與武
  萬歲之聲,山呼海嘯不斷。

  雨棚中,一眾老頭腦瓜嗡嗡的,著實是被當下這一幕嚇到了。

  魯家家主顫聲道,“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燕王寥寥數語,極盡撥弄人心之能……”

  震澤樓里的縉紳地主們同樣有些頭昏腦脹,心中隱隱還有些恐懼。

  “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原來,祭祀天地只不過是個幌子,其實圖謀的卻是萬眾歸心,燕王真是好心機。”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也不過如此爾。”

  “本以為,這場祭祀只是一出雜劇,還等著看他如何收場,卻沒想到,他虛晃一槍……”

  “居然要供奉祭祀一幫子武夫赤佬和販夫走卒!?他這是要翻天啊!?”

  “以文制武乃是祖宗家法,燕王卻如此拔高武人名節,他這是真的瘋了!”

  “呃……燕王口中可沒有區分文武啊。”

  “呵呵,我看啊,這位殿下可是走得有些遠了,萬歲?他可還沒坐上那個位子呢!”

  “他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且看他能得意多久,即便官家容他,朝中諸公還能容他?”

  大宋雖然重視商業,說到底也還是個農耕文明,所以在王朝中處于主導地位的依然地主階層,樓中這些人便是這個階層的縮影。

  在不影響利益的情況下,他們并不在乎誰會成為皇帝,管你是趙四還是趙六。

  只是趙孟啟似乎對他們并不友好,而且以往的言行也顯露出好武之心,今日更是給予了武人十分崇高的榮譽,這就讓他們很是不安了。

  大宋的重文輕武政策,在后世為許多人詬病,不齒于宋人的柔懦,稱宋為‘慫’,為‘送’。

  但凡事皆有因,仔細看看宋代之前是什么世道,也就不難理解為何會重文輕武了。

  自古以來,新朝皆以前朝為殷鑒,故而始皇戒于春秋戰國之亂世,施集權,行郡縣,而漢高祖懲秦孤立之敗,又分封子弟為諸侯。

  宋以前是什么?

  唐朝,武功赫赫,疆域寬廣,威加四海,萬邦來朝,聽起來就很提氣,很痛快。

  可正是由于缺乏對武人的制約,因此立國才一百三十年后,便開始藩鎮割據,天下陷入戰亂,動蕩不安長達兩百年。

  安史之亂,吐蕃之亂,涇原兵變,黃巢之亂,五代十國,軍閥混戰。

  隨便翻翻這段時間的史書,盡是聳人聽聞的人間慘劇。

  正常規則全都破碎,只為力者尊,兵強馬壯者可為天子,皇帝換得比走馬燈還快。

  武夫當國,文人儒士淪為婢妾奴仆,風骨盡失,命如草芥,朝不保夕。

  普通百姓更是不幸,欲做太平犬而不得,只能成為兩腳羊,充作軍糧軍餉。

  而武人也終日刀頭舔血,其中大多數也未必是有野心,只是你不殺人,人便殺你,許多事其實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經歷過這種空前混亂,日月無光的黑暗時代,好不容易才走出來,那重文輕武就成了整個社會各階層的集體愿望。

  當時的趙大,也是兵變上位,看過那么多國破家亡的同行前輩們,心里面怎么可能不害怕。

  要說,他的杯酒釋兵權并沒有錯,不管對趙氏皇族還是天下百姓,這都是個正確的選擇。

  從趙大的所作所為來看,他的意思絕對不是要用文人壓過武人,削減尚武精神,他是認為武人只能管兵,絕不能干政,想要建立一個文武各施其職的平衡政府。

  后世的絕大多數強國,其實都是按照這一思想來處理文武關系的。

  趙大只是不讓武將染指中央權力,他本身就是武將出身,怎么會不懂武力的重要性呢,因此他對于守邊大將依舊給與足夠的權力和信任,保證了軍隊的戰斗力。

  只可惜,趙大暴斃,接任的趙二是個文人,也沒趙大看得遠,又經過高梁河一敗,暴露了他軍事才能上的不足,武功不足以壓制那些宿將,皇位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趙二從此大肆提高文人待遇,幫助他來壓制武人,極力打消整個國家的尚武精神,雖然是帶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發展,文化經濟騰飛,但同時也為北宋后來外戰弱勢埋下了禍根,空有無比強大的軍事儲備,卻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經過靖康之恥后,大宋的統治階級都被打醒了,意識到了重文輕武的弊端,不得不暫時放松對武將的束縛,提高武將的地位,授予他們較大的權力。

  南渡初期,武將可以出任宣撫使,安撫使,成為封疆大吏,統管軍政,緊急時還有便宜行事之權,可先斬后奏。

  武將權勢膨脹,大大增強了宋軍的戰斗力,在與金國的戰爭中多次取得大勝。

  但是有些武將自持軍事實力,漸漸跋扈起來,輕視朝廷,像劉光世、張俊等屢有抗旨不尊之事,而岳飛又和趙九妹政見相左,引發猜忌,還有苗劉兵變這類事情,從而激化了武將與文臣、與皇權間的矛盾。

  這一來,被武將支配的恐懼感,再次擊碎了統治階層脆弱的心靈,趙九妹開始重建禁軍,收束兵權,加強了對軍隊統帥的防范,也不單止武將,還包括進士出身的統兵文臣。

  實際上,大宋的重文輕武,主要是為了壓抑武將,防止武將飛揚跋扈,但不是輕視武備和軍隊,每年的財政收入有七八成都砸在了軍隊里。

  只是將乃軍之魂,被過度壓制和防范的武將,就不再有主觀能動性和進取心,抱著混日子的心態,這軍隊戰斗力自然就無了。

  趙孟啟正是明白這個問題,所以才想著組建新軍,探索一條既能合理約束軍將又不影響戰斗力的路子。

  這很難,不過他多了近千年的見識,參考后世那么多成功和失敗的實例,總會找到可行的辦法,而給予軍人以崇高榮譽,正是其手段之一。

  只是其他大多數人并不理解,防備武將做大這一觀念,已經深入到了他們骨子里了,因此他們對于動搖這一準則的燕王肯定是喜歡不起來的。

  此時,站在高臺上的趙孟啟,仿佛在接受數萬人的膜拜,不禁有些醺醺然,或許,這就是權力的美妙滋味。

  還好他沒有沉湎太久,冰冷的雨水將他澆醒過來,等到呼聲略小,便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

  “三才者,天地人,今日之祭,以人為先,天地亦不可忘。”

  “事出倉促,禮器香火未備,三牲供果不齊,然誠敬之心不可不表,來人,將祭品奉上!”

  許多人還以為燕王今天這祭祀只是掛羊頭賣狗肉,沒想到他居然又繞了回來,還要祭祀天地,越發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更多人卻好奇,燕王要用什么樣的祭品來做代替,要知道,正常的祭祀大典中,祭品是十分豐富講究的。

  隨即,人們便看到軍士抬著三個布袋慢慢往祭壇上走。

  布袋在動,里面應該裝的是活物,更是讓人猜測不斷。

  直到軍士登上頂部,將袋中之物倒出,人們才驚覺,居然是人!

  “不是吧?以人為祭,有傷天和啊!”

  “咦,其中有個還穿著官服……”

  “那左邊的,好像…好像是之前掛在城樓的叛軍首領。”

  漸漸的,人們已經知道這三個人是誰了,劉家三父子,劉正意,劉修仁,劉修禮。

  趙孟啟指著三人道,“劉氏一家,罪孽深重,罄竹難書,其之大罪如下。”

  “交通州縣,橫行鄉里,巧取豪奪,欺負愚弱,恃其高貲,擇利兼并,……間有陳詞,官吏附勢,不能推割,至有田產已盡而稅籍猶在,監錮拘囚,至于賣妻鬻子、死徙而后已……采用凌奪、霸占、強買、計取等手段兼并公私田地共計十余萬畝,使良民無地可耕,并肆意圍田,淤堵太湖水道……利用權勢,將賦役偷減逃隱,或移之于小民下戶,或牽連邑里,歲使代輸。蓄養水寇,打家劫舍,毀堤淹田,……走私犯禁,通敵叛國,犯上作亂……”

  劉家為惡這么多年,在場自然少不了受害者。

  這一樁樁一件件罪行,聽得百姓咬牙切齒,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而震澤樓中的闊佬們聽得也是心驚膽戰,因為他們這些人多少也做過其中的事,很自然地認為燕王是要殺猴儆雞了。

  足足花了半刻鐘,趙孟啟才把劉家的罪行念完。

  “此等罪人,天怒人怨也!特在此將其正法,獻祭于上蒼!”

  隨即,刀斧手麻利將劉家三父子頭顱剁下,擺于祭壇邊上。

  雖然都知道劉家父子罪有應得,但劉修仁一個文臣知府,劉修禮也是一州統制司統制,已經算是朝廷高級官員了,在沒有詔命的情況下,燕王說殺就殺了,還當成牲畜來貢祭天地,這對許多人內心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對于吳江的這幫縉紳來說,劉家昔日瘋狂擴張,多少也是損害到了他們的利益,但作為同一階層,天然會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不殺士大夫之規矩,真的不復存在了?”

  “他還倚重武夫,難道又要回到那禮樂崩壞,率獸食人的亂世之時了么?”

  “燕王……實在太過暴虐,有宋近三百年,從未見過如此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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