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5.流芳千古在眼前
  華夏的建筑,歷來都講究坐北朝南。

  因此,皇宮通常都坐落在都城的北部,或者城中偏北。

  但南宋的皇宮,與歷朝歷代都不一樣,偏偏處于臨安城的最南邊。

  一條南北走向的御街,貫穿整個臨安,最南端就是皇城的北門,‘和寧門’。

  御街兩旁的一些早餐鋪子,五更開始,也就是凌晨三點起,便燈火通明起來。

  許多提著燈籠的官員,買上一些燒餅油條之類的早點,一邊往嘴里塞,一邊步履匆匆往皇城趕。

  也不時有車馬,帶著幾十個明火執仗的隨從,前呼后擁著駛過,這樣的大排場自然是宰執那樣級別的高官。

  到了和寧門外,要是來早了城門沒開,也不要緊,這里有一個待漏院,用于給朝官們集合等待,以及點卯。

  若是路上沒來得及買早餐,同樣不要緊,待漏院外也還有許多流動商販,提供各種口味的吃食,并不會有官差去驅趕他們,也算是大宋朝的一個特色了。

  有些官員甚至刻意提早到來,在待漏院里占個好位置,坐著靠墻補個覺。

  這時候的早朝,分為日參、六參、朔參和望參共四種,通俗的講,每天都要、逢一日五日每月六次、初一要、十五要,按官員級別劃分參加資格。

  今天只是日參,所以來的人相對少些,待漏院里沒那么擁擠,一些不補覺的官員便三三兩兩的閑聊著。

  “聽說了嗎?傻王居然不傻了!”

  “你怕是沒睡醒吧,說什么胡話呢,還不如干脆說待會太陽打西邊出來。”

  “呵呵,你該不會是收了好處,才說這種別有居心的話吧。”

  “就是啊,咱們可都說好了,今天得把昨天沒辦成的事給辦結實了,你可別在這擾亂軍心!”

  這時一名啃著羊肉包子的官員,擠了進來,“嘿嘿,鳳年兄說的,某也有所耳聞,聽說昨日忠王醒來后,不但不傻了,還干了件大事!”

  這下,幾名官員露出好奇,“什么大事?”

  這位仁兄慢條斯理把包子吃完,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老神在在,“忠王把閻貴妃揍了,打得鼻青臉腫!”

  “竟有這事!?不可能吧…”眾人都是不敢相信,這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哈哈,是不是真的,某也不清楚,風聞,風聞而已!”包子兄說完立刻閃人。

  邊上,是御史臺的小圈子,離得近,也聽了這么一耳朵,心思立刻靈動了起來。

  “皇子毆打貴妃啊!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咱們必須彈劾!正好為今日大事推上一把!”

  “這事不可信吧,若是以此彈劾,會不會太貿然了?”

  “無妨,風聞奏事亦非不可,肅正綱紀正是我等臺諫之天職……”

  “咳!”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出聲打斷,“這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我等奏事是該無懼無畏,也該言之有據嘛。”

  丁大全在御史臺中倒是有些地位,這話一出,好幾人附和,但為什么這么做,只有他自己清楚。

  隨即,眾人轉開話題,“誒,你們說,官家該不會今天休朝,躲著咱們吧?”

  “也不是沒可能,官家以往可沒少用這招。”

  “哼!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即便不朝,我等也要不停上奏,絕對不能讓一個傻子繼承大統,不然我大宋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許多官員也紛紛以為,趙官家昨天好不容易借機逃了,今天應該是不敢面對百官了,指不定待會就會傳來免朝的旨意。

  但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一直等到第一通更鼓響起,也并沒有這樣的旨意,趙官家居然敢開朝!

  一共會有三通鼓,響完之后,正好是凌晨五點的樣子,所有官員必須到達崇政殿站好班次,否則就等著御史的糾察吧。

  路上,吏部楊棟和權禮部侍郎葉夢鼎走在一塊,他倆私交不錯,還都是忠王的老師,關系比較親密。

  葉夢鼎輕聲問道,“元極,你覺得那消息可信么?”

  他說的消息,自然是指忠王不傻了,只能說,大宋的宮廷就是個篩子,即便官家下了禁口令,仍舊傳得比風快。

  楊棟搖搖頭,“你我幾乎每日見到忠王,你覺得可能嗎?其實,忠王是不是英明,我倒覺得并不重要。是知君逸于上,臣勞于下,法乎天也。官家清靜無為便好,國家治理還是在于我等臣子。我認為忠王性子醇厚,做天子會很合適的。”

  葉夢鼎有些默然,輕嘆,“元極這君上無為之論,某不是很認同,不過,若是真的選其他宗室入繼儲位,某覺得也很是不妥,那樣必然大起風波,眼下的時局,還是穩點好啊。”

  “群情洶洶,咱們人單勢薄,恐怕無能為力啊。”

  “但!盡力而為吧,好了,該入班了,稍后見機行事。”

  很快,在御史的監督下,百官各自就位。

  隱隱凈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趙官家升座,百官躬身見禮。

  百官心中揣著狐疑,想從趙官家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卻見他無喜無悲,神色平淡得很。

  伺候在旁的董宋臣搖了搖拂塵,“請百官奏事。”

  百官們并沒有一開始就發難,而是按著流程,先一一稟報日常政務。

  十幾件政務陸續奏報上去,輪到一個紫袍老者出列。

  這是個重臣,戶部尚書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臣馬光祖有奏,去歲太湖水泛,沿湖受災頗重,淹沒了許多良田,失地百姓沒了生計來源,有許多流散到了臨安附近,臣打算在東土城中劃出地界容留,請陛下允可。”

  “可!”趙官家點頭,“交執政府議定,早日施行。”

  接著參知政事董槐出班請奏,“陛下,知濠州李庭芝上奏,欲在荊山設城,以備淮南,臣以為,荊山地處四水相交處,又較為凸出,乃是戰略要地,因此請從李庭芝之奏。”

  “朕無異見,汝等宰執商議,剖析利弊妥善處之。”趙官家再次點頭。

  其實這些事,大臣們實際上都已經溝通商議好了,報上來,只是走個流程,趙官家又是甩手慣了,只要不涉及他,基本就是點頭了事。

  日常政務走完,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了。

  百官們看到官家神情淡定,又聯想到昨天千辛萬苦施壓,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了,便暗暗立誓,今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朝堂上,如果,是帶有爭斗的議題,往往都是由小弟打頭,拋磚引玉之后漸次升級,最后才由占據上風一方的大佬一錘定音。

  雖然今天不是百官之間的斗爭,而是百官與皇帝的斗爭,但同樣也是按著這個傳統流程來。

  于是,御史吳衍光榮的領取到了這個任務,化身小磚頭,斗志滿滿站了出來,慷慨激昂道,“陛下,臣吳衍請奏!”

  一場決定國本的大事,由自己親手開啟,不但必將名載史冊,而且也將聲動朝野,想想就令人激動。

  這也就是許多低階官員愿意冒著被懲處的巨大風險,總是飛蛾撲火般站出來的原因。

  趙官家還是很淡定,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聽到一般。

  董宋臣履行著自己工具人的作用,“奏來!”

  吳衍一臉凝重,以莊重的神態整理好衣冠,在朝堂正中嚴肅的跪下,雙手平端著笏板,朗聲奏道,

  “臣嘗聞,君賢,則民安,君明,則國盛,昔日秦有始皇,方包舉宇內,囊括四海。漢有武帝,方文治武功,四夷敬服。唐有太宗,方隆治盛世,萬邦來朝。及至我朝,太祖太宗,復我華夏金甌,造極于文明,往來諸帝亦是賢明有加,即至陛下,亦有端平中興,保我大宋數十載安寧!然,今時儲位虛懸,國本無著,令臣民不安,社稷不寧!臣雖位卑,憂國之心卻不敢或忘,斗膽伏請陛下慎選繼儲之人,以承上啟下,續盛世之輝!”

  奏完,就是展開身體,五體投地狀,深深拜伏。

  這姿態,這發自肺腑的憂國憂民,簡直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啊!

  文官們都不由紛紛側目,真沒看出來啊,平時不怎么顯眼的家伙,今日搶了個機會,倒是狠狠的秀了一把。

  不過,不管馬屁拍得再響,理由說得再懇切,終究是個小蝦米,對官家造成不了什么壓力,真正的建功立業,還是要靠我們這些有真本事的來。

  此時的百官,大多摩拳擦掌的,準備等官家開口以后,就擼起袖子沖出去,展現一把真正忠臣的風采,連史書上怎么寫都想好了。

  “寶祐三年,二月三,某某于殿上慷慨陳詞,痛斥宋帝擇儲輕忽,帝感其忠義,幡然悔悟,從其言而改立新儲!”

  真是美滋滋!

  所有人都緊緊盯著趙官家的嘴唇,就等他出聲,發出進攻的號角。

  趙官家臉上閃著怒意。

  對,就是這樣,越是盛怒,才越能展現我等的無私無畏!

  最好還像昨天那樣,多摔幾個東西,這樣史書上記載的文字就能更多點。

  官家,來啊,還等什么呢,快來啊!

  趙官家騰地一下,從御座上彈起。

  發飆了,發飆了!

  群臣狂喜,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機會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壓抑住動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整個大殿一片寧靜,等待著他們期待的一刻。

  趙官家臉皮狂跳,似乎在咬牙切齒,卻緩緩開口,

  “可!”

  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在大殿中不停回蕩。

  群臣仿佛被石化了,瞪著眼,一臉呆滯。

  不!不對!

  陛下你這樣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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