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352.新機制
  對于燕王的決定,陳韡和李直都感到有些憂慮。

  陳韡權衡再三,還是勸諫道,“殿下,老臣以為,用嚴刑重典治亂,在短時間內,確實能起到良好的震懾作用,從而快速平定本次亂事,不過卻也極可能埋下隱患,不利于長久啊。”

  或許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價值和忠心,李直也跟著說道,“此番亂事,多有形勢戶參與支持,給予一定懲戒也是理所應當,但過猶不及,不管怎么說,鄉間治理還是要靠這些人來維持,過于嚴酷難免會讓他們對朝廷離心離德,漸行漸遠,甚至越發背道而馳,那么廣闊鄉村就會陷入長久動蕩與無序……”

  等李直說了一大堆,陳韡又接著道,“老臣了解過殿下所創的田莊制,對底層治理上的確有很大的提升,但前提卻是需要對土地集中經營,可福建千山萬壑,田地分布支離破碎,根本沒有集中經營之可能,這種情況下,還是只能依靠形勢戶來協助朝廷治理底層鄉間。”

  聽了這些話,趙孟啟深鎖眉頭,陷入深思。

  這基層治理絕對不容忽視,否則上層建筑再精美,也只不過是沙碉,隨時都會垮塌。

  古代華夏的官僚體系通常都以州縣為最低一級,所以縣官成為‘親民之官’,也就是所謂的‘皇權不下縣’。

  但是僅靠有限的幾個縣級官吏,怎么可能親自管理好轄境內所有百姓呢?

  因此必然要有一個更加基層的行政組織,來完成各種稅賦徭役、治安等差事。

  在宋代,已經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基層治理體系,根據不同地區和不同群體的實際情況,具體模式會有差別,大致可歸納為保甲和鄉約。

  總體來說,都是由一群不拿或者少拿官俸的鄉里民眾來擔任各種職務,也就是職役制,以實行‘以民治民’政策。

  雖然鄉里行政組織的性質偏向于自治,但履行這些差事也是需要能力及相關資源的,而貧民顯然是不具備這些的。

  于是,這基層權力就由居鄉官戶形勢戶、士人、地主、財主、大宗族大家族等‘富民’所壟斷。

  以富民治理鄉村基層,在對國家助益及維持基層社會秩序的作用上,確實取得了較好的效果,因此兩宋社會內部相對穩定。

  但是其中的消極影響也很多,諸如轉嫁賦役、巧取豪奪、欺凌貧弱、違法犯禁等等屢見不鮮,朝廷對地方的掌控越來越無力。

  朝廷不是沒有發現這點,但內憂外患不斷,導致財政入不敷出,已經沒有足夠經濟資源來加強基層治理,只能聽之任之。

  并且此時的士大夫,不再像以前那樣把精力和目光關注于治國平天下,而是將修身齊家放在了首位,開始越來越多地經營與自己利益密切的地方事務了。

  他們大量的生活在鄉間,把持基層政權成為‘土皇帝’,一旦朝廷為了國家利益而要損害他們的私人利益,他們就會陽奉陰違,阻撓反抗。

  如果不是趙孟啟折騰,他們還能和朝廷保持著相對平和的相處,拖著整個國家慢慢腐爛下去。

  現在因為趙孟啟的不識趣,非要割他們的肉,于是他們采取了更為激烈的方式來對抗。

  趙孟啟也不打算慣著他們,可目前來看,純粹以武力手段只能治標,還是得設法收回基層治理權力才是根本。

  思考了良久之后,他看著陳韡李直二人說道,“我認為,原本的鄉里制度雖然還能勉強維持,可其實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而此時恰恰是改制的最好良機。”

  陳韡感到疑惑,“殿下此話是何意思?朝廷也曾經有過加強控制鄉村的意向,奈何……”

  趙孟啟擺擺手道,“無非就是朝廷權威不足,財政困頓,又缺乏有效監控機制罷了,但如今有足夠的武力震懾,權威已經不是問題,而財政問題我也正在逐步解決,最后也就是需要設計一個新的機制,我有個還不成熟的想法,或許可以在古田縣試行。”

  陳韡和李直都來了興趣,“不知殿下有何妙策,臣洗耳恭聽。”

  趙孟啟理了理思路,“大致上,就是將鄉約、保甲、社學、社倉四者進行有機結合,具體做法就是在每一里設置一所社學,由社學老師甚至學生按新訂鄉約對鄉村事務進行管理。”

  “以往的鄉約其實主要是道德教化,而且由百姓自由入約退約,缺乏強制性,而新鄉約則要把民間糾紛的化解、奸佞賊盜的懲治、官差錢糧的收繳、經濟農桑的種植統統融入其中。”

  “尤其要對經濟生產進行重視,比如說,每年先由社學在春耕之前張貼告示講明某日省耕,進而在該日派出相關人員分赴農田監督耕作,發現有荒蕪農田、消極怠耕者即施以訓誡,夏日谷熟之時再如法炮制、外出省稼,發現同樣土質的田地上禾苗長勢旺盛者即加以獎賞……”

  “朝廷也會分類收集古今農書,詳解各種作物的生長規律,再編為簡明易懂的書冊下發到社學,由社學向鄉民推廣,同時,社學也要將民間出現的優良農作之法收集起來,如此相互促進農業技術的發展。”

  “如此一來,通過幫助農民提高收入,社學自然就會慢慢在民間建立威信,有利于履行鄉約上的其他職能,至于稅賦錢糧以及社倉則依然由富民繼續負責,社學進行監督……”

  “當然,社學依然負有教學任務,主要是啟蒙,里中子弟凡是在八歲以上、十五歲以下,均需送至社學就讀,每年十月上學,三月放假,夏秋之時在家中幫忙,學習三年后,如成才無望,可結業回家,若是資質優良,則進入鄉學,縣學……”

  “束脩的話,初期由皇家教育基金進行補助,后期農戶條件變好后,再由學童家庭自備,稅賦中也可以抽取部分進行補貼……”

  “……向全社會招考貧寒士子作為老師,剛開始的啟蒙并不需要多高的學問,而同時,仿照平江府學的模式,對福州府學進行改革,以培訓后續老師……”

  “這種新學的體系,將與以往不同,不再只教四書五經,還將因材施教,把工農商醫等各科納入,雖然無法一蹴而就,但平江與臨安的改革試驗還是很成功的……”

  趙孟啟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讓陳韡和李直二人聽得一愣一愣。

  陳韡喃喃道,“說來,百姓一般都敬重讀書人,更加尊重師長,老師在他們心中還是很有地位的,應該愿意服從管理,而這社學農忙之時專注與管理農事,農閑時教書育人,似乎也是可行。”

  “臣有一點不明,這皇家教育基金是?”李直問道。

  “這次那么多參與謀反的大戶,冥頑不化者,查抄所有財產,變賣后充入基金中,比如他們的田地,可以賣給無地農戶,至于農戶要是沒錢也不難辦,皇家銀行會向他們提供專項低息貸款,還有一些愿意認罪改過的,也得繳納一定罰金作為懲戒,同樣充入基金,……”

  趙孟啟已經盤算好了一整套計劃,“大致思路就是這些,具體細節稍后再推敲完善。”

  在他的這一套設計中,并沒有完全摒棄原本的鄉村制度,卻讓社學成為權力構成中最重要的部分。

  而社學在鄉里兩級充當管理者及監督者,到了縣州等級別,則充當監督者,大致上有一點點議會的影子。

  以前朝廷選擇利用科舉選拔平民參政,打破了世家的壟斷政治。

  但現在屠龍少年成了惡龍,士大夫集團開始成為一顆毒瘤,那趙孟啟再進一步推進教育普及,由最基層開始,打破士大夫們的壟斷。

  要施行這個計劃,除了政治上將遇到強大阻撓之外,最大的問題就是需要海量的經濟投入。

  但此時的宋朝說缺錢,那只是朝廷缺,而官僚地主階級卻掌握著巨大的財富。

  原本,趙孟啟只是打算用坑蒙拐騙,把這些人手上的錢弄出來用。

  偏偏福建這幫豪強作死,弄出一個叛亂,這不是自己給了趙孟啟明搶的機會么?

  當然,畢竟不是階級革命,趙孟啟也不能把所有士紳都趕到絕路上去,還是準備留有余地的。

  于是他向李直說道,“李運判,我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不知你可愿意接受?”

  李直還在拼命消化著剛才那些信息,聽到這話,用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殿下但有所命,臣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趙孟啟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按你之前所說,這次福建有一小半士紳豪強都卷入了亂事中,于情于理,將來這些人都要伏法,但殺戮太重也有干天和,所以我希望由你代表我去向他們申明大義,若是有人愿意就此迷途知返,那就還是大宋的好臣民,我也不會太過于苛責,不然等大軍掃蕩過去,他們就只有家破人亡的下場。”

  “啊?讓臣去游說?”李直臉都白了。

  “怎么,你不敢?放心,不是讓你去送死的,我會派一百名禁衛給你提供安全保障,而且不需要你直接前往叛亂中心地帶,只是先去南劍州、建寧府、邵武軍,這樣你身后有大軍為靠山,大約沒有人敢向你下手,畢竟殺了你也沒啥好處……”

  趙孟啟說的這些只是聊以慰藉罷了。

  李直心中苦笑,也知自己沒有拒絕的資格,“臣領命!”

  趙孟啟拍拍他的肩膀,“任務雖然艱險,但無論你成功還是成仁,我都絕不會虧待你的。”

  成仁了還說什么不虧待,難不成用金子給我打棺材么?

  李直腹誹著,然后認真聽取趙孟啟傳授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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