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越是表現出關懷,趙云摯便越是愧疚。同一屆登科的考生接二連三的入了翰林院,就他依然留守家中終日無所事事
原因有二。
一是他懼怕張治庭,能躲一日是一日。
二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功名是偷來的,沒有勇氣與那些真才實學的人待在一處。
“我、我就是水土不服,待得久了也就習慣了。”趙云摯支支吾吾,試圖掩蓋真相。
宋好沒有再說什么,只給他煮了一碗藥膳,夜里裴彥卿回來的時候,她才又提起了此事。
“我忙你也忙,一時冷落了他。”宋好思緒重重,不敢盡數道出十三娘,避重就輕道,“不如你找他談一談,看看是否有幫得上忙的。”
裴彥卿正要抱她入睡,得知此事之后動作滯了一些,神情凝重,一看就是想此事放在了心上,正當繼續方才未完成之動作時,宋好卻將他往外推了三寸遠。
“現在就去。”
“現在?”
宋好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這種事宜早不宜遲,不然就是夜長夢多,早一點解決,也能早一日睡安穩覺,憑著裴彥卿的機敏,若是趙云摯真的當了叛徒,他不可能察覺不出來。
裴彥卿舍不得宋好,但又心系友人,恨恨的親了宋好一口之后便披衣起來,來到趙云摯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兩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誤以為對方睡了,他又敲了兩下,里邊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裴彥卿轉身下了臺階,正計劃著明晚再來,余光卻掠到了書房當中的燭光。
自科舉考試結束之后,趙云摯就沒有再做過秉燭夜讀這種事了。
“這么晚還沒睡?”
裴彥卿抬手敲了一下房門,不等回應便推門走了進去,趙云摯伏在案幾之上,腦袋上還蓋著好幾卷發黃的竹簡,他想借著書籍忘卻世俗的煩惱,但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裴兄,你怎么來了?”趙云摯詫異了下,緊接著又道,“一定是宋好讓你來的吧!”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也快又伏回案上。
“其實我一點事都沒有,你們不用大驚小怪的,更不用特意找我。”他心口不一。
若是別的事情,趙云摯早就找裴彥卿出謀劃策了,只可惜事與愿違。
“當初我們進京之時,我只想著考取功名迎娶心上人,卻從未想過京城之后會是這樣一副光景,世事無常,這話說得可太對了。這段時間我經常在想,要是我沒有進京,而是留在豐城,每日跑到元英面前晃悠,她是不是很快就與我日久生情了?元英絕不是貪圖名利之輩,不管我是一無所有還是位極人臣,都不影響她對我的看法,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明白得太晚了。”
趙云摯兀自嘀咕了許多,所提的都是豐城時的快樂時光,時不時還會道出回鄉的心愿。
“你若是真的想走,只管回去便是,只要是替百姓做事,在哪里都沒有區別。”裴彥卿一概支持他的決定。
趙云摯倒是想一走了之,可惜人生實在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眼下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就是痛苦。”趙云摯轉而說其了其他,“你說我怎么會活成這副德行呢?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接受不了!人為何總是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呢?”
他只管訴苦,根本沒有說出真正讓他痛苦的源泉,裴彥卿就是想幫也無從幫起。
“你已考取進士,距離迎娶心上人又近了一步,理應高興才對,為何還有諸多煩惱?”
趙云摯不愿和盤托出,只拐著彎道:“若是有一天你不得不做出違背心意的事,你該如何自處?譬如人家拿宋好的性命要挾,要你休了她,另娶她人,你會答應嗎?”
“不會。”裴彥卿擲地有聲。
趙云摯聽罷只覺得無趣,忍不住嗆道:“不過是假如的事,你自是說不會了,真正遇到之時,誰又說得清楚。再者你若是不依,人家便不會放過宋好,到時你還能如此堅定的說‘不會’嗎?”
裴彥卿沉默以待。
他在面上沒有點明,心里卻隱約猜到了他如此苦惱的原因。
皇帝拿出謄抄考卷給他看之時,他便覺得另外一份考卷的行文風格很是眼熟,只是一時不敢確認,眼下聽得趙云摯舉出這樣的例子,這才醍醐灌頂。
“不管是什么樣的事,還要是涉及違背心意,我便不愿去做。”裴彥卿語氣堅定,“只要順應心意,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會痛苦,如果我感到痛苦,那便是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敢面對。”
趙云摯啞然,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說的是裴彥卿自己,但他卻覺得每一個都戳到了他的脊梁骨上,讓他羞憤得抬不起頭。
兩人談了一夜,趙云摯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選擇,第二日仍舊裝病不出,消極應對。
明月高懸于夜空當中之時裴彥卿才將手頭上的史料整理完畢。
才出翰林院,他便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久之前的記憶再一次被喚起,他不過猶豫了一下就趕了上去,走近一看,那人確實是本該遠在豐城的裴母不假。
裴彥卿驚了一驚,正要問個明白,裴母卻在這時注意到了他,轉頭便往巷子里跑,裴彥卿自是不能錯過這種機會,當下不管不顧的追了出去。
繞了一段路之后,他來到了一座破舊的院子當中,出乎意外,侯在此處的人不是裴母而是謝蘭若。
“謝小姐?”裴彥卿心有疑惑,但還有以禮打了個招呼,“你可曾看到一個婦人?”
“那人可是穿著月白衣衫,年紀約莫四十左右,手里還提著一個竹籃?”
謝蘭若今日的做派與往日大有不同,身上所穿的不再是顏色艷麗的衣裙,而是一件騎馬的勁裝,頭上也無任何首飾,似是有意隱藏自己的蹤跡。
裴彥卿不是好管閑事之人,眼下也只是視而不見,注意力全在裴母身上。
“正是,請問她往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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