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市城西的步行街,這兩日都會有兩個年輕女孩子在這擺攤給人批命算卦。此時已近黃昏,年紀大一些的那個正在樹蔭下擺弄著器具,年紀小些的則負責到處招攬客人。

    可惜并不順利。

    兩人擺攤的地帶還挺繁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但一則她們兩個年紀小看著便不靠譜,二則現在大多數人都講科學,封建迷信逐漸成為需要舍棄的糟粕,路邊攤上多的是江湖騙子,真正相信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兩天下來,毫無收獲。

    藺苒坐在樹蔭底下,不急不緩地從簽筒中抽了支竹簽出來,簽上書曰:韓夫人惜花。

    她是內行人,只一眼就能想起簽文。

    東園昨夜狂風急,萬紫千紅亦盡傾。幸有惜花人早起,培回根本復栽生。

    單從簽文上來看,前兩句說的是狂風之中百花傾側的驚險之象,乃是大兇,但也不是全然無救,后兩句又說有惜花之人扶助,花木得以復生。

    險中有救,得遇貴人,轉危為安。

    總的來說,這簽算是中吉。

    只不過……

    “誰是貴人?”藺苒喃喃自語。

    [當然是我了!]

    一個聲音緊接著響了起來。

    頭頂天線的球狀物體正揮舞著身側的兩只小短手,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努力地刷著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別人瞧不見它。

    但奇異的是,能夠看到它并且聽到它聲音的,只有藺苒。

    藺苒瞥了眼,對于這個自稱是驅魔師導航系統的東西,她已經從最開始的驚奇到現在見怪不怪了。

    [本系統致力于培養一代優秀驅魔大師,宿主能被本系統選中并綁定,乃是三生有幸!╮( ̄▽ ̄)╭]

    看到系統胸前屏幕上滾過的蕩漾表情,藺苒微微一笑,“那你好棒棒哦。”

    系統不禁捂臉:[多謝宿主夸獎?(????ω????)?]

    藺苒的語氣更溫柔了,“那么,系統大人能給我變兩張毛爺爺出來嗎?”

    [……]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好一會兒,才聽到系統磕磕絆絆的聲音:[超,超出業務范疇……]

    在宿主似笑非笑目光的洗禮下,系統漸漸沒了聲,默默蹲到了墻角。

    藺苒終于落了個清凈。

    她是三天前來到這個世界的,最開始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破道觀里,離這里不遠,公交車也就幾站的路程,開到西山腳下,往上走到半山腰就能看到。

    道觀的名字也奇怪,叫有間道觀。

    那道觀當真是又小又舊,更像是個居士的清修之所,因為年久失修,屋頂還有些漏雨,正殿里面的三清像連漆皮都快掉完了,門可羅雀,香火冷清。

    據說曾經的道觀也熱鬧過,但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梅蘭市在華國的南方,南方多寺廟,佛文化比道文化發達,梅蘭市里面就有一個大佛景區,每日都有數不清的游客或是善信前往,香火鼎盛,反觀這座小小的道觀,卻是一代代沒落下來,只剩了個空殼子。

    這一代的觀主道號清惠,是個女道,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叫龐薇,便是那個忙著拉客的年輕女孩子,另一個就是原主,名字也叫藺苒,兩個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到了這一代,觀里就只剩她們三個了,龐薇和原主在義務教育之后都沒有再繼續讀書,而是選擇跟在了清惠法師身邊傳承道法。

    道觀沒有香火,清惠法師就時常去給別人批命卜卦、看風水陰宅,如此也算有些收入,可前段時間清惠法師卻突然急病過世了,師姐妹兩個嚴格說起來都是倆半大孩子,涉世不深,好不容易磕磕碰碰地辦完了喪事,正是對前路一片迷茫的時候。

    屋漏偏逢連夜雨。近些年來,西山山頭都被開發起來了,山下的房子一間間地拆掉,早就有人瞄上了半山腰的道觀……

    清惠法師在世的時候,和宗教委員會的關系還不錯,那邊多少都會有些照應,何況有間道觀好歹也是有合法認證的正經道觀,絕對拆不到這里,但等清惠法師去世后,眼看著觀里只剩倆年輕姑娘了,既沒人脈又沒閱歷的,就有人動起了這塊地皮的主意。

    本來也是好商好量地給錢封口,但兩人卻想守著這份基業愣是沒同意,雙方沒有談妥,開發商就想來硬的。

    原主買了瓶農藥,上了市政府門口大鬧,鬧上了社會新聞,原本暗箱操作的事就這么被放大到了廣大人民群眾面前。

    輿論壓力之下,開發商也焦頭爛額,拆遷的事總算是告一段落,可原主也隨后大病一場,沒多久藺苒就過來了。

    觀里本來就沒什么經濟來源,清惠法師那場病幾乎花了所有的積蓄,藺苒和龐薇兩個一沒文憑二沒什么大本事,僅會的那點玄門道術又沒幾個人相信,思來想去只好先來街邊擺攤。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藺苒不無嘆息。

    曾經在玄門中有著一席之地的藺苒法師,居然也有一天淪落到來街邊擺地攤為生。

    不過她也知道,那個驅魔師藺苒已經死在一場蓄意謀害里了,連她在內,玄門之中大半術士盡數伏誅。

    藺苒本來也沒覺得怎么樣,干這一行的,常常會遇到各種危險,朝不保夕的,她早就有這方面的覺悟了。

    但她卻沒有和想象中的一樣,死后去陰曹地府報到,反而是被系統綁定,投放到了這個世界,以另一種方式存活。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道姑……

    說實話,藺苒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真的是懵的。

    十里長街,高樓林立,燈紅酒綠,每個人都奇裝異服,屋舍樓宇鱗次櫛比,連車馬都是奇形怪狀的,一切都顛覆了她原有的認知。

    系統和她說,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再往后發展七百年,便是現在這個樣子,她可以稱之為末法時代。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既來之則安之,藺苒也能把這當做是一次修行,而且融合了腦中原主的記憶,想要適應當前的環境倒是不難。

    可惜生活遠不止這么容易。

    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就有溫飽這一大難題。

    而且她已經占了原主的這具身軀,便是承了這份因果,自有義務幫原主達成她的平生夙愿。

    原主的心愿倒是樸實無華,不求將道觀發揚光大,只求可以守住有間道觀,繼續一代代傳承下去。

    只是依著現在的情勢看,也不容易。

    藺苒再次輕輕一嘆。

    兀自沉吟的時候,正和路人攀談的龐薇突然被人一把推在了地上,藺苒忙快步跑過去把她扶了起來。

    推人的是個中年女人,單手叉腰就開始破口大罵,“年紀輕輕的不學好,倒是會在這里騙人了,我看你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嘴巴怎么這么臭,出門就不知道刷個牙?有娘生沒娘養,一點教養都沒有,真不知道你爹媽怎么教的!”

    十七歲的年紀,放在這個世界還是個未成年,被人指著鼻子罵,龐薇也只是低著頭悶聲不吭。

    藺苒看女人趾高氣昂的樣子,薄唇緊抿。

    若不是生活所迫,她們何至于來這里低聲下氣?

    她問龐薇都說了些什么,龐薇小聲道:“我說她的婚姻不順,命中可能沒有兒女緣。”

    藺苒迅速看了眼女人的面相。

    鼻梁低陷,人中有痣,一般來說有這樣面相的女人子女緣確實是會比較淺,即便有了兒女彼此之間的感情也不會親厚。

    正常女人的嘴角都是微微向上翹起的,可她的嘴角卻自然下垂,加之奸門凹陷,眼尾寬大,很明顯的夫妻宮有所缺陷,感情上容易不順,婚姻也很可能不圓滿。

    雖說龐薇年紀小,但在相術上還是懂行的,沒有把握的事還真不至于隨隨便便亂說,這女人反應這么大,無非就是戳中她痛腳了。

    藺苒心中了然,把龐薇拉到身后,笑了笑說:“小孩子年紀輕,就這么隨便一說,大姐大可以隨便一聽,我們在這里給您道個歉,實在是對不住,您大人有大量,犯不著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吧?”

    對于藺苒的恭維,女人并不領情,冷笑了一聲,繼續咄咄逼人,“我偏就要和她計較怎么了?”

    藺苒無奈一嘆,“那就沒辦法了,大不了我們倆站在這里,任您隨便罵,直到您消氣為止,反正我們也不會少塊肉。”

    說著便拉上龐薇,并排立正在女人面前,聽憑處置。

    女人瞪大眼,剛一張嘴,話還沒吐出來,目光就先看向了四周。

    步行街的人流量一向大,真要她在大庭廣眾之下不依不饒地教訓起兩個年輕女孩子,痛快倒是痛快了,旁人卻指不定怎么說呢。

    她可丟不起這個人。

    頓了一瞬,女人咬咬牙,又瞪了兩人幾眼,終是罵罵咧咧地大步走開。

    藺苒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回頭就看見龐薇通紅的眼眶,輕輕搖了搖頭,“不早了,收拾東西回去吧。”

    龐薇訥訥說好。

    兩人擺的地攤也就是在一塊布上放了些道具,收拾起來很方便,一只包就能搞定。

    回去的時候她們走了條小吃街,藺苒數了數兜里的錢,又聞了聞空氣里各種食物混雜的香味,只能去買了幾只白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