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拜見君子 > 第682章 葬山書院弟子之墓
  孔雀河邊。

  那一株株屹立不倒的胡楊,展示了生命的瑰麗畫卷。

  封青巖站在一株胡楊下,靜靜眺望著遠方的雪山,酷熱的夏風掀起了衣裳。

  不知何時,赫連山沉著一張臉走來,眼中隱隱冒著些怒火。

  “師兄,你早就知道他們走了?”

  赫連山帶著些怒意道。

  這時封青巖收回目光,看著清澈見底的河水,看著水中暢游的魚兒,微笑點點頭說:“九歌給我傳書了。”

  “這是為什么?”

  赫連山壓抑著聲音質問,眼中欲要噴出怒火般,“不是說好,一起收復西域,一起教化三十六國嗎?現在,一里之地還沒有收復,一國之民還沒有教化,他們為何要走?為何要匆匆離開西域?還是不辭而別!”

  “書信上不是說,他們有俗事纏身嗎?”

  封青巖輕聲道。

  “俗事纏身?呵呵——”

  赫連山忍不住冷笑兩聲,內心的怒火無法平靜下來,手舞足蹈道:“這分明就是借口,而且是無比拙劣的借口,當我赫連山是傻子嗎?倘若說,一人俗事纏身還可理解,但十人皆是俗事纏身?這簡直是把我赫連山當傻子來耍,呵呵。”

  “仰之,冷靜。”

  封青巖蹙了一下眉頭,道:“諸位師弟在書信上不是說了嗎?有的師弟要回去成婚,有的師弟要回去侍奉雙親,有的師弟要回去接管家業……”

  “即使真如此,那他們為何要不辭而別?”

  赫連山冷笑質問,眼中冒出濃濃的怒火,接著卻帶著些痛苦道:“其實,他們不愿再留在西域,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周人在西域生存,并不容易,更不要說是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這,不知道需要多少個年頭,他們忍住不了,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在意的是,他們為何要不辭而別啊?”

  “仰之,或許他們有他們的苦衷呢?”

  封青巖沉默一下道。

  “苦衷?有苦衷就可以不辭而別?”

  赫連山依然憤怒,但眼中的痛苦之色卻更濃了,道:“他們一定還在怪我,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不辭而別,就連云霄也走了。是啊,留在我赫連山身邊,誰知道明日是生是死?他們走了,我不怪他們,是我赫連山無法保護他們……”

  此刻赫連山說著說著,淚水就嘩啦啦地落下了。

  “仰之,為了救孔雀河兩岸的三十萬百姓,不惜以身迎上萬里沙塵暴,這便是仁義,你沒有錯。這是你的選擇,也是諸位師弟的選擇,莫要把諸位師弟想得如此不堪了。你心中有仁義,有追求,諸位師弟心中亦有仁義有追求,你可以為三十萬百姓付出自己的生命,諸位師弟也不會眨一下眼……”

  封青巖拍了拍赫連山的肩膀輕聲道。

  他沒有想到,赫連山會如此自責,對于沙塵暴那件還是耿耿于懷,總認為是自己害了諸位師弟。

  “諸位師弟離開,并不是因為怪你,他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一直都是他們心中景仰的二師兄,他們一生皆以你為榜樣,為楷模,要不然豈會追隨你,跨越數萬里來西域?還與你立下誓言,一起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

  “哈哈——”

  赫連山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吼道:“誓言?他們可曾還記得立下的誓言?他們走了,走了。”

  “他們有說過沒有回來嗎?”

  封青巖淡淡道。

  赫連山猛然愣住,是啊,他們好像并沒有說過不回來,他們只是說,現在暫時有俗事纏身,需要回周天下……

  “仰之,九歌不是說了,他們只是暫時需要回周天下一趟,待忙完俗事就會回西域。他們并沒有忘記曾經立下的誓言,只是暫時有事,需要離開一下。”封青巖微笑道,“這事,是你想多了,他們不辭而別,多少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就只好偷偷離開了。”

  “是嗎?”

  赫連山低聲問。

  “自然是如此,他們會回來的。”

  封青巖拍了拍赫連山肩膀,說:“可還記得前幾日,說過的話?當時我問你,倘若只剩下你一個人,你是否還會堅持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嗎?”

  “我赫連山立下的誓言,即使是付出生命,亦在所不辭。”赫連山冷冷道,胸里堵著一股氣,“即使他們不再回來,即使只剩下我赫連山一人,即使一輩子都回了不周天下,我赫連山都會去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此生矢志不渝。不管是十年,還是百年,千年……”

  “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封青巖微笑道。

  此刻,赫連山心里燃燒起一股濃濃的斗志,你們不是怕艱辛,不敢留在西域嗎?

  我赫連山一人亦可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

  當我回周天下時,你們如何面對我?

  赫連山心里堵著一口氣。

  這時,他已經認定劉凌等人怕了西域惡劣的氣候,不敢再留在西域,于是心生退縮之意,所以才會悄悄離開,不辭而別。

  這是無顏告別!

  哼!

  我赫連山即使只有一人,亦會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不管是用了多少年。

  此生矢志不渝!

  赫連山心里再次立誓,不收復西域,不教化三十六國,誓不回周天下……

  封青巖看到赫連山身上,生出濃濃斗志不由一笑,道:“九歌,魚竿。”

  “沒有。”

  九歌在遠處攤手道。

  “小宛國主,可是有魚竿?”

  封青巖踏空而起,往小宛國的都城看去道。

  片刻后,便有一名文公,匆匆送來了幾根魚竿,沉著臉道:“封圣,魚竿。”

  “謝了。”

  封青巖微笑接過道,就看向赫連山,“仰之,一起釣魚。”

  赫連山根本就沒有心情,但是師兄都遞上魚竿了,就只好接過來到岸邊。

  封青巖拿著魚竿坐著岸邊靜靜釣魚。

  那文公一禮就離開。

  封圣來到西域,三十六國主都不得不知道,主要是因為封青巖拉著他們喝茶聊天漫步……

  雖然有不服的國主,但是最后都服了。

  封青巖乃是人間第一君子,古來今往第一虛圣,自然是以德服人。

  一陣后,封青巖便道:“仰之,你準備如何做?”

  “先開一家書院,培養一些學子。”

  赫連山沉默片刻道。

  封青巖點點頭,道:“書院的名字,就叫鳳鳴吧,如何?”

  “鳳鳴?”赫連山皺了一下眉頭,道:“鳳鳴不是琴社的名字?拿來做書院的名字,這……”

  “琴社是琴社,書院是書院,我覺得鳳鳴書院的名字不錯。”

  封青巖道。

  “既然師兄如此說,那書院的名字就叫鳳鳴。”

  赫連山道。

  時間漸漸過去了。

  封青巖一條魚都沒有釣上來……

  不知不覺,便太陽西下了,封青巖放下魚竿踏空而上,眺望著東邊的茫茫黃沙。

  在夕陽的余輝下,黃海殷紅如血。

  封青巖嘆息一聲就走下來。

  “師兄,我發現你這幾天總是在眺望東方,是想念書院了?”赫連山有些疑惑問。

  封青巖微笑點點頭。

  片刻后,他就回到石院里,讓九歌找來一塊新的牌匾,當場揮墨寫下“鳳鳴書院”四個大字。

  “仰之,你教化三十六國,師兄無法幫到你什么,就只能送你一塊書院的牌匾。”

  封青巖道。

  “師兄,你已經幫助山很多了。”

  赫連山連忙道。

  師兄帶著他,拉著三十六國的國主喝茶聊天,就是告訴他們,誰敢動他赫連山,便是與封圣為敵……

  不過,赫連山還是接過牌匾,仔細觀察“鳳鳴書院”四個大字,卻猛然發現四個大字里,似乎蘊藏著一道深紅色的影子。

  看起來有些像是傳說中的鳳凰。

  這讓他十分驚訝,心里有些驚嘆,書君不愧是書君。

  字可生象。

  字可生力。

  “倘若遇上不可敵之人,這塊牌匾可以幫上忙。”

  封青巖沉吟一下道,他已經在四個大字中融入了極致意志,擁有十分恐怖的殺傷力。

  “謝過師兄。”

  赫連山道。

  “不用客氣。”

  封青巖微笑道,就轉身九歌,“九歌,準備一下,明天就出發。”

  “師兄要回周天下了?”

  赫連山有些驚訝,多少有些不舍。

  “不是要回周天下,是打算要前往苦陀天。”

  封青巖沒有隱瞞。

  “苦陀天?”

  赫連山蹙著眉頭,仔細想了想,想不出哪里叫苦陀天,就好奇問:“師兄,苦陀天在哪里?”

  “苦陀天在天壁山的另一邊,佛國之地。”

  封青巖道。

  “天壁山的另一邊?”赫連山恍然大悟,道:“原來天壁山的另一邊叫苦陀天……”

  這讓他對苦陀天十分好奇起來,便與封青巖在院子里,一邊喝酒一邊聊著苦陀天,聊著天下,聊著西域,聊著如何教化三十六國……

  夜色一點點過去。

  酒喝多了。

  赫連山有些醉了。

  主要還是劉凌等人不辭而別,太讓他傷心了。

  他心里還在自責,認為是自己沒有保護著諸位師弟,才會讓他們傷心離開……

  封青巖坐在一旁靜靜聽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當月上中天時。

  赫連山終于醉了,也趴在石桌上睡了。

  但是,卻有淚水流下……

  封青巖回屋,拿著一張毛氈,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先生,都準備好了。”

  九歌輕聲道。

  “那走吧。”

  封青巖看了看睡著的赫連山,就拿出幾枚字牌、字畫等一些物品放在石桌上。這些字牌字畫中,有上字牌,有大字牌,都是十分珍貴之物,可以助赫連山行走西域……

  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已經用處不大了。

  還不如留給赫連山。

  封青巖看了看夜空,魔夜已經降臨了,但對于來說沒什么。

  他走出石院。

  掩上門。

  走上牛車。

  青莽拉著牛車,迅速往西北而去。

  當走出上千余里后,封青巖卻突然道:“青莽,回孔雀沙漠。”

  “回孔雀沙漠?”

  青莽有些疑惑,就放慢速度。

  “嗯。”

  封青巖道。

  雖然青莽心里十分疑惑,但還是調頭往孔雀沙漠駛去。

  當牛車回到孔雀沙漠。

  天色也漸漸亮了。

  “繼續往前走。”

  封青巖道。

  一直來到孔雀沙漠的中心,封青巖才叫停下來。

  這時封青巖走下牛車,環顧一周,就來到高處的一個沙丘上,道:“九歌。”

  “先生。”

  此時九歌從牛車里,捧出一個尺余大的黑陶器走來。

  青莽看到有些茫然。

  封青巖接過黑陶器,凝視一陣,沉默一陣,就打開蓋,道:“諸位師弟,你們的二師兄,會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希望汝等能在此看著,也庇護著……”

  他伸手入黑陶中,掏出一把灰,緩緩松開手。

  灰隨風飄去。

  青莽有些怔住了,這、這是什么回事?

  但是它不敢問。

  此刻,封青巖一把把把黑陶里的骨灰掏出,緩緩灑落在孔雀沙漠上,讓它隨之飄去。

  在他灑骨灰時,沙漠上的風越來越大,把骨灰吹向西方。

  似乎吹落在孔雀河兩岸。

  不知何時,封青巖就灑完了骨灰,接著九歌從牛車里,捧出劉凌等人的衣物、書籍等用品。

  “九歌建冢。”

  封青巖沉聲道。

  “諾。”

  九歌連忙道,立即使出山神之力,在沙漠中建出一座冢。雖然處處皆是黃沙,但是他已經把黃沙夯實得,猶如堅硬的巖石般。

  封青巖把劉凌等十名師弟的衣物等東西下葬。

  片刻后。

  他橫渡孔雀沙漠,從萬里外的雪山中,開辟出一塊巨石,立在在劉凌等十位師弟的冢上。

  他揮筆寫下:

  “人王歷,二千三百五十一年,夏,孔雀沙漠突生萬里沙塵暴,即將淹沒孔雀河兩岸……”

  “葬山書院弟子劉凌、魯碩、陳競、羅軼、禹晨、公孫典、上官珩、尉遲意、葉政、紀蘇、元頌,為救小宛國三十萬百姓,毅然迎上萬里沙塵暴……”

  “……最終不敵,身隕……”

  “……其義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銷,而不可易其剛。雖身隕,其仁義永存……”

  “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

  “……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凄悲……”新筆趣閣

  最后落款:封青巖立。

  而在此時,九歌早已經準備好祭品。

  但是,青莽卻是怔在那里,劉凌先生死了?陳競先生死了?葬山書院的十位先生都死了?

  這、這……

  它駭然不已,不敢相信,內心猶如掀起千萬重浪般,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不是回周天下了嗎?

  但是君上卻寫著,劉凌等十位先生,乃是在抗擊萬里沙塵暴時身亡……

  這、這?

  青莽渾身顫抖起來。

  當時,君上不是救將劉凌等十位先生,從萬里沙塵暴救出了嗎?九歌還為他們療傷,說并沒有什么大礙……

  而且他們還活生生站著……

  “君、君上,這、這是怎么回事?劉、劉凌先生他們,不、不是……”

  青莽聲音顫抖,結巴問道。

  但是此刻,封青巖并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視著墓碑。

  不知不覺,太陽就落山了。

  那余輝灑在黃沙上,真像那殷紅的血……

  “諸位師弟放心,你們的二師兄,必定會收復西域,教化三十六國。”封青巖向墓敬酒道,“可惜,你們的大師兄,還是來遲了一步……”

  說完后默默無語。

  只是靜靜站著,任由風沙打在身上,掀了白袍,亂了長發。

  “以吾封青巖之名,敇曰:仁義之冢在此,方圓三十里內,馬不可奔騰,鳥不可飛舞,人不可橫空……”

  此刻封青巖上身上,猛然迸發出如絲如縷的圣力,落在仁義之冢上,把方圓三十內化為禁地。

  從此方圓三十內里,人無法踏空而行。

  當他做完一切,就一步步往西北而去,九歌、青莽默默跟在其后……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那日。

  萬里沙塵暴不僅絞碎了,劉凌等十名葬山書院學子的血肉之軀,還絞碎了他們的靈魂。即使是封青巖,亦無法保下他們的靈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散于黃沙中。

  但是,在他們徹底消散時,只剩下碎片意識的他們,請求大師兄幫個忙。

  不要讓二師兄知道他們死了。

  倘若二師兄知道他們死了,必定悲痛欲絕,認為乃是他的責任,認為是他自己害死了他們……

  這不是二師兄的錯。

  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封青巖含淚答應下來,就瘋狂地收集他們的靈魂碎片,收集他們的血肉碎片,讓九歌迅速把血肉碎片重組起來,并把靈魂碎片融入血肉之中,這樣就可以支撐一兩日……

  于是就有了,封青巖把劉凌等人,從沙塵暴中救出來的那一幕。

  其實那時他們早已經死了。

  但是,意識碎片還支撐著他們血肉之軀,讓他們看起來與人并沒有什么兩樣……

  這,也是為何回到孔雀河兩岸后,封青巖會拉著赫連山抵擋去魔夜,拉著他前往孔雀海,拉著他前往三十六國……

  因為他不能讓赫連出看出來,只能拉走他。

  夜色下。

  孔雀河兩岸依然燈火輝煌。

  不知何時突然起了東風,赫連山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看著天空飄落的灰……

  心中猛然一痛。

  猶如心絞。

  他在自責,封青巖何其不在自責?

  倘若他能早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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