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與天氣變化皆可由心而變的修真界不同，凡間界中仍有四季輪回，風云變化。
凡間界，豐都。
又是一年要將人淹沒的大雪。
城門腳下和泥濘混雜在一起的厚雪之中隱隱露出幾截尸骨，寒風將一簇簇的大雪吹打在人的身上，引得人遍體生涼。
一個穿著單薄麻布衫，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孩子沿著墻根，一腳一腳，踩入有她半個人高的厚雪艱難前行。
一直走到城墻下那堆尸體前，那孩子才松了口氣，迎著雪艱難上前，將那些尸體身上的衣物扒下，穿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這些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些破布爛衫，冰冰冷冷還沾滿泥濘油污，就算穿上也暖不了身。
面容蓬垢的小孩吸了吸鼻子，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勉強將那幾具尸體搬了一下，又取下幾件破布衣服，好一會，才弄出來一個能稍稍遮擋風雪的位置。
但她還沒有躲進這個她好不容易才堆出來的避風港，就忽而被拽著后領猛地摔在了雪地上。
地上都是雪，被甩出去倒也不疼，就是雪掉進衣服里，刺骨的冷。
拽她的是個瘦骨嶙峋，但也依舊比她要高大許多的叫花子。
對方身上也跟她一樣穿著一堆破爛的衣衫，只不過比她穿得更多，看起來也要更暖。
那叫花子就那樣霸占了她剛剛才弄出來的避風港，見她還不走，那雙渾濁邪惡的眼睛便又落到了她身上。
同在這豐都城外求生，叫花子是認得這小孩的。
他還記得，對方似乎是個說不出來話的啞巴？
真要說起來，這尸體和破布搭建出來的避風港，哪里比得上一頓鮮活的血肉……
男人眼中流露出令人感到不適的貪婪，腳步也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小孩意識到什么，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快步離開。
天地間風雪加大，人已經是寸步難行。
那叫花子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可惜地瞇上眼睛，最終還是縮回了他剛剛搶來的避風港里。
避風港當然不能完全遮擋住風雪，但那小乞丐做得還挺用心，至少比在外面吹風要好上許多。
他還從別人那里搶來了不少衣服，如今穿在身上，也不至于那么冷。
雪一直在下，過大的風雪讓人容易讓人分不清時間，一直到天空徹底暗下，人才知道黑夜已經到來。
呼嘯的北風掩蓋住了人踩在雪地上的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在搶來的避風港中躲著風雪的乞丐還半夢半醒著，想著下次遇到那個啞巴一定要將對方抓住，飽餐一頓……
石塊從地面滾過，留下一行直直的痕跡。
不過很快，這一行痕跡就又被新雪掩埋。
昏暗的月色下，小小的身影慢慢吞吞地推著石頭來到了那“避風港”旁。
半晌，她艱難地抱起那塊有她半個人那么大的石頭，然后，狠狠砸了下去。
猩紅臟臭的血液濺在雪地之上，污濁了一片。
……
人再冷的，只要還活著，皮下的血肉就還是熱的。
只是可惜這風雪太大，沾在手上的那些血才帶來那么一點微末的暖意，便又冷了。
小小的身影站在城墻之下，安靜地看著對方逐漸停止掙扎，淺眸里平靜地像是裝滿一潭死水。
半晌，就在她伸出手，想要將那具尸體搬開的時候，余光卻忽而瞥到了什么。
她一頓，背過手，轉身看了過去。
天空上的月也被風雪遮掩，整個世界都是灰茫茫的。
在全然灰色的世界里，那道純白的身影卻映著月色微光。
不知道那人是何時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剛剛的事情他看見了多少，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眉眼沾風雪，容若映珠玉，就連吹過他周身的風雪，都變得溫柔靜謐了些。
“我要收一個徒弟。”他看著她，聲音清冷低沉得宛若高山之上流下的雪水，一路冷進人心底里。
雪那么大，他的聲音卻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他居然這么問她。
穿著破布爛衫的小孩眸色平靜，臉上卻浮現出一板一眼虛假而又空洞的驚訝與驚喜。
就像一個普通的小乞兒在聽見一個忽然出現在面前的，如謫仙般的貴人居然想要收自己為徒時，會有的反應那樣。
背在身后的手沒入刺骨冰涼的雪里，反復擦拭。
良久，她擦干凈手，腳步有些蹣跚地踩過厚厚的積雪走到那衣袂勝雪，長身玉立的青年面前。
她抬起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乖巧聽話一點。
她朝對方露出一個軟糯清甜的笑，無聲而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溫折玉低眸，那雙覆蓋著霜雪，清寂淡漠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著孩童臉上濺開的點點猩紅。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天生魔心。
是整個修仙界的劫難。
亦是。
……
三百年以前，仙魔大戰，五大宗門之首的太微宗率領一眾修士與魔修大軍在赤澤川展開大戰。
魔界新主同塵魔君魔功已至半步渡劫，五大宗門不敵，在戰場之上節節敗退。
眼看魔修大軍就要攻破五大宗門防線的千鈞一發之刻，太微宗玄玉道君晉升渡劫，以一己之力逆轉局勢，重創魔尊，將魔修大軍趕回冥地，并立下封印結界，將一眾魔修封印在了冥地之內。
此后三百年，修真界內一派祥和。
在大戰中受到重創的各大宗門也休養生息，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繁榮。
而近日，太微宗內，十年一屆，用來選拔新進弟子的祈天大比剛剛結束，正值給新進弟子們分配山峰，進行拜師的特殊時候。
要說起新弟子們最想拜入的山峰，那毫無疑問便是玄玉山——
也就是如今修真界正道魁首，玄玉道君所在的山峰。
自三百年前擊退魔修大軍后，玄玉道君便一直在閉關，座下也從未收過任何弟子。
聽說近日玄玉道君似乎已經出關，恰逢這宗門納新的時候，難免就有人猜想玄玉道君是不是有了收徒的想法。
但令眾人失望的是，一直到祈天大比徹底結束，所有新進弟子都被分配好要去的山峰，也沒聽見有哪個弟子被分到了玄玉道君座下。
就在一眾弟子惋惜之時，那清風霽月，高高在上不落凡塵的玄玉道君卻忽而去了凡間界一趟，然后……
他就帶回來了一個徒弟。
就在宗門上上下下都在好奇，究竟是怎樣天賦異稟的天才才能讓玄玉道君看上，親自前往凡間界收徒的時候，卻從玄玉山負責雜事的弟子們口中傳出——
玄玉道君新收的那個徒弟竟然是個只有偽靈根的普通凡人。
對方甚至還是個口不能言的啞巴！
一時間，宗門上下議論紛紛——
玄玉道君門內弟子自然是不敢議論，但對于玄玉道君新收的那位徒弟，卻生出了不少的閑言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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