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其實路邇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父母與其他人的父母有些不同。
他們很忙，很忙很忙。
他們大多數時間都在工作，嘴里聊的話題也永遠是他聽不懂的東西。
小的時候，他會被帶去他們工作的地方，只是他不被允許進入實驗室里，只可以坐在外面等他們。
如果餓了，就吃桌子上的餅干面包和水果，然后繼續等。
如果到了晚上他們還沒有出來，他就只能在實驗室外面的沙發上睡。
不能哭，哭了，下次他們就不會帶他來了。
小的時候是這樣過的，后來他大了一點，開始讀小學了，他就被送進了寄宿學校。
第一個周末的時候，他很想回家，可沒有人來接他。
他想給家里打電話，但家里的電話永遠都打不通。
等到放寒暑假了，他終于可以回家了，家里也永遠只有他一個人。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學會了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自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老師開家長會。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自己。
但他們也是關心他的。
雖然關心的話語永遠是重復的那幾句，雖然永遠都只是匆匆的一面。
但他也一直都覺得，他們只是太忙了。
……
唐今低頭去看懷里的少年。
說完那句話后，少年像是很累了，疲憊地閉著眼睛，蜷縮著。
唐今低頭碰了一下他的臉頰，很輕很輕。
路邇一唇角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半晌，他無聲地往唐今的方向靠近了一點，將自己完全藏進了她的影子里。
唐今抱著他，許久，輕聲道：“我們回G市。”
懷里的少年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呼吸低緩得像是已經睡著了。一直到時針緩緩走過一格，那少年才聲音低啞地回：“好。”
A市基地對他并沒有太多的吸引力，他回A市，也只是想確認那對夫妻的安全，如今他已經確認了，那再留下來，好像也沒有什么必要了。
……
短暫的A市之行就這樣結束，雖然A市的管理者反復留他們，但一行人主意已定，最后還是離開了。
走之前，作為借住幾天的回報，路邇一幫忙將周圍的喪尸都清理了一圈，也幫忙找回了很多物資。
最后離開前，路邇一跟小楊說了一句：“麻煩你告訴他們，我走了。”
他頓了一下，還是道：“叫他們好好照顧身體，記得吃飯。”
小楊當初帶著路邇一去見他的父母的時候，就見證了他們親子間那不對等的情感。
少年平靜地說出關心的話語，叫小楊忍不住有些感慨，但作為一個外人他也只能簡單地應下。
告別完A市的人后，一行人重新坐上了喪尸鯨離開。
“大佬、路哥，我們現在就回G市嗎？”譚萱總覺得有點意猶未盡，“要不，我們來環游一下世界？”
“！師父，我也想。”小孩頓時抱上了唐今的大腿，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回G市本來也只是一個離開的指代，見小孩對于環游世界的興趣這么高，唐今便也看向了路邇一。
路邇一本來就想四處走走，見此，便干脆拿出了地圖：“那下一站……”
眾人頓時爭前恐后地擠到了地圖邊，開始熱烈地討論了起來：“去這去這，正好水路可以直接過去，而且我末世前就一直想過去看袋鼠了。”
“現在袋鼠都喪尸化了，肯定不好看，還是這里吧，這里有很多著名景點呢。”
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選擇留在A市基地，而是跟著他們一起來了的柳葉看了一會，彎腰在小孩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小孩眼睛一亮，立馬舉起了手：“師父，我們去巴厘島好不好？”
唐今看向他，又看了一眼柳葉。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路邇一沒明白，“巴厘島？為什么？”
小孩臉上全都是雀躍和躍躍欲試，“給你和師父辦婚禮啊！”
周圍的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嗡——”一直老老實實沒動靜過的喪尸鯨也忽而發出一聲長吟。
半晌，譚萱開始帶頭起哄，“巴厘島！巴厘島！巴厘島！”
李寒反應過來也連忙跟著吆喝。
小孩甚至一把抱住了唐今，“師父師父師父，我要去巴厘島巴厘島~”
路邇一看著三人唇動了動，半晌，又閉上。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旁的某只喪尸，卻見某只喪尸也在盯著他。
那雙紅潤潤的眼珠子里慢慢都是“我只是只小喪尸你們在說什么我都聽不懂哦”。
明顯就是一副要把決定權都甩給他的無賴樣子。
婚禮……
少年耳尖刷上了層紅。
在周圍人的注視下，在一片又一片的起哄聲中，在喪尸鯨周圍不知道為什么蹦來蹦去格外興奮的一堆喪尸魚的背景下，路邇一：“那就去……巴厘島吧。”
“哦哦哦！”周圍幾個人頓時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唐今也跟個局外人一樣跟著啪啪啪地鼓掌。
路邇一忍不住捂了下眼睛。
這都……什么事嘛。
喪尸鯨開始改變方向朝著巴厘島的方向前行。
晚上的時候，路邇一還是拉著唐今，很認真很嚴肅地跟她談了結婚的事情。
路邇一看著盤坐在自己對面的唐今，半晌，將自己對結婚的理解慢慢講給她，“結婚就是，以后我只可以有你，你也只能有我，我們只可以和對方親吻，睡覺，不可以欺騙，也不可以背叛……”
兩人聊了一夜，基本上都是少年在說，唐今在聽。
像所有未曾結過婚又即將進入婚姻的人一樣，少年對婚姻的幻想很美好，也很理想化。
這種的幻想其實有些不切實際，但唐今聽得很認真，也記得很認真。
喪尸鯨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也代表他們的婚期越來越近。
這段時間里他們并不是一直住在喪尸鯨背上，偶爾也會去陸地上逛逛走走，有時還會救下幾個幸存者。
這么一路走來，見過絕望，也見過希望，而目的地也就近在眼前。
就算世界進入末世，依舊有美好的風景沒有被破壞，甚至，在人類的活動減少后這些美麗的風景變得更加具有魅力。
巴厘島風景如畫，幾乎每一寸土地上都充斥著陽光。
唐今也沒有客氣，安排著島上的喪尸們布置起結婚的場地，具體布景則交給了柳葉負責。
看著柳葉熟門熟路地策劃起婚禮上應該有的一切，譚萱不由得好奇，“柳葉姐，你是不是干過婚禮策劃啊？這么熟？”
柳葉瞟她一眼，“多結幾次就會了。”
這一瞬間，她在譚萱心里的形象頓時拔高。
籌辦婚禮其實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因為有各種細節要確認，不過路邇一和唐今都不是那么講究的人，再加上柳葉經驗豐富，還有一眾任勞任怨的喪尸勞動力，這場婚禮的籌備就進展得很是順利。
婚禮前夕，柳葉還不忘給兩位新人一人塞了一個小本本。
本來這個程序是沒有的。
畢竟現代社會，還有誰不會那點事。
但這次結婚的這兩位……
一只喪尸好像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叫人摸不著頭腦。
而另一個少年，應該是真的完全不懂，柳葉估摸著要是沒人提醒他，可能新婚夜他就跟某只喪尸親兩口就準備閉眼睡覺了。
——沒打開那本神奇的小本本之前，路邇一確實是那么想的。
柳葉給他的其實只是之前在某個書店里順手翻出來的幾本書的結合體——她把相關內容的文字版和漫畫版結合了一下，做成了一本圖文并茂的小本本。
內容科普性質偏多，但某個少年在翻了兩頁后還是手抖著將之扔進了床底。
結婚當天，婚禮非常順利地進展了下來，但婚禮結束后，某個本來還幸福而又開心的少年就陷入了一種持續性僵直的狀態。
唐今親了他兩口，抱著他進了浴室。
之后的事情，稀里糊涂的，到最后路邇一都沒搞清楚那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只是混混沌沌之間，某只喪尸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哦，還有一件事……
“你是女的……”少年看著身上的人，眼里看得分明，但腦子里卻有些混亂。
唐今低頭親了親他的耳垂，看著他不自覺顫抖的眼睫，聲音輕輕：“我一直都是……”
對于這個問題，唐今相信，根本不用她解釋些什么，少年自己就能把自己忽悠明白。
畢竟，她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喪尸而已。
果然，過了一會少年就完全將那一點驚訝拋之腦后了。
……
唐今跟路邇一結婚后沒多久，譚萱跟李寒也結婚了。
婚禮依舊是柳葉策劃的。
而柳葉本人，雖然身邊的兩隊人都已經結婚了，還很甜蜜，但柳葉卻一點要結婚的意思都沒有。
她享受著這種末世前并不屬于她的自由，樂得自在。
后來的日子里，在小孩逐漸長大成熟之后，唐今也將他父親的身份告訴了他，也跟他細細解釋了當年為什么他父親要離開他。
她沒有太過偏私，只是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至于小孩要怎么想，應該怎么想，她并沒有去引導。
好在，小孩的情緒雖然有些復雜，但經歷了末世這些年的歷練后，最終也還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末世第十年，可以抵抗喪尸毒素的解毒劑終于被研制了出來。
經過多次實驗后，確認可行的解毒劑的配方被無私地分享給了全世界所有的幸存者們。
那些喪尸在注射了解毒劑之后，體內的喪尸毒素消失，屬于人類的情感和理智也成功回歸。
大多數只要身體還保存完好的喪尸最終都能成功變回人類。
在這短短的十年里，全球人口已經從原本的七十億銳減到了不到一億——如果不是多年前喪尸們突然紛紛走入海水之中沉睡，這個數字恐怕還會減少。
而在解毒劑被研發出來后，那些沉睡于海底的喪尸也開始慢慢走上陸地，接受一針又一針的解毒劑，重新變回人類。
路邇一也特意回了一趟A市，要來了一支解毒劑。
他是直接和解毒劑的研發者——路向青還有孟楚兩人要的。
就像一直以來的，那對夫妻對他雖然沒有太多的關心，但在聽見他需要解毒劑后，就給了他幾支解毒劑。
“照顧好自己。”路向青看著已然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路邇一道。
路邇一也平和地關心了他們幾句，帶著解毒劑離開。
背后，路向青和孟楚看著路邇一的背影，半晌，兩人又轉身進了實驗室。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深愛自己的孩子，他們對這個孩子有責任，或許也有一些愛，但那點愛遠比不過他們對實驗、對研究、對彼此的愛。
……
喪尸狀態已經持續了太久，驟然變回人類的時候，唐今還有些不太習慣。
看著對面一群緊張地看著她等著她反應的人，唐今在眾人關心的目光中，一把撈起路邇一，回房間復健。
路邇一掙扎了一下，無果，也只能乖乖配合她復健了。
……
末世毀掉了很多東西，有很多東西都需要慢慢恢復和治愈，有人悲痛，有人彷徨，但最后大家都需要往前看。
見證一個文明從幾近毀滅到重新站立起來，實在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異能者的壽命比普通人要稍微長一點，在唐今和路邇一最后的那幾年里，世界已經變得和末世前沒有太多的區別。
一切都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路邇一走得很平靜，在遇見唐今后的人生里，他并沒有太多的遺憾。
有一直相愛著的愛人，有勝似親人的朋友，經歷過歷史，也見證了歷史，所有的一切都很圓滿。
唐今在整理他的遺物的時候，找到了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
那是很多年前，在他們旅游完回到G市暫時歇腳的時候，一起拍的一張照片。
所有人都在照片里。
她，路邇一，唐小海，譚萱，李寒，還有柳葉。
唐今看了一會，翻過照片的背面。
有些陳舊的筆跡。是路邇一的。
弟弟。朋友。勉強算同伴。臭流氓（我的）。
唐今笑了一下。
半晌，她伸手摸了摸唇角，垂眸，將那張照片收進了神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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