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不管金萬兩內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接下來的幾天里，他還是慢慢恢復了對唐今的態度。
而唐今的耳朵也再次開始受罪。
倒不是金萬兩又開始嘴毒了，而是他又跟之前一樣閑得無聊給她念起了書。
只不過這一次他念的不再是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了，而是各種蘊含警示道理的小故事。
像是要給她啟蒙一般。
天色漸晚，唐今將馬車趕進了官道旁的小徑準備過夜，馬車前邊的車簾已經卷了上去，金萬兩手里拿著本書卻沒看，還在給她講《農夫與蛇》的故事。
等到唐今尋了個地方將馬車停下了，金萬兩的故事也講完了。
“你可從本公子剛剛講的故事里聽出了什么道理？”金萬兩搖著扇子問她。
唐今悶頭除草。
金萬兩皺了皺眉，加大了聲音：“你可聽明白了我剛剛講的故事？”
唐今除去的草越來越多，原本有些雜亂的小徑也空出了一塊能供人生火做飯的空地出來。
金萬兩手里的扇子不搖了，他沒再問，而是高聲喊她：“擒雁。”
唐今將割下來的草堆起，準備混點飼料喂馬。
金萬兩忍不了了，直接從馬車上跳下，腳步極重地走了過去。
和喊話不同，他一跳下來唐今就發覺了，頓時轉頭疑惑看了過去，“嗯？”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被她氣了一次又一次，但金萬兩的脾氣是一點沒變好，反而是越來越容易被眼前這呆子激怒了。
他張口想問這呆子剛剛到底有沒有聽他說話了，但余光一瞟，卻又瞥見唐今那紅得厲害的兩只耳朵。
一時間，他一番話又卡在了喉嚨里。
連同心底那股還沒完全燒起來的冷火一同淹沒了聲。
金萬兩的神色有些微不自然，他轉開眸，清咳了一聲，“聽人說話要認真，擒雁護衛。”
唐今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但會：“哦。”
“本公子再講一遍，你仔細聽著。”金萬兩也是不嫌口干，搖了搖扇子，就又和她講起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唐今：還來啊……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到金萬兩說完，再次問她有沒有聽明白的時候，她便直接開口說了句：“應該把蛇放在火上烤。”
這樣暖得快多了。
金萬兩：“……”
真是個呆子……
金萬兩嘆了一聲，“是不要濫發善心，救人前先保護好自己。”
唐今也不知道他講這個是要干嘛，但她還是會：“哦。”
要是再不知道她這個“哦”就是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意思，金萬兩這腦袋也不需要用了。
他這兩天給這呆子講了不少故事，每次也跟她說了故事里所講的道理，但這呆子不是裝聽不見，就是敷衍了事。
金萬兩冷哼了一聲，目光涼颼颼的像是在飛刀子：“昨日本公子和你說了什么故事，你可還記得？”
他這突然考試抽查一樣的提問，叫唐今頓時后背發涼。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勉強回憶：“冬瓜先生？”
金萬兩：“……”
看著她那副似乎還挺認真的樣子，金萬兩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只能按著突突跳著的太陽穴強調道：“是東郭先生與狼。”
“哦。”唐今點了點頭，表示這次知道了。
連故事名都記不住，金萬兩就更不指望她能記住里頭講述的道理了。
這呆子，也不知道是真笨還是裝的，冬瓜先生……他看這呆子就快成個冬瓜了。
呆冬瓜。
呆瓜。
看他搖著扇子長眸偏睨，也不知道是憐愛傻子還是嘲諷呆子的目光，唐今默了會，不想再跟他說話，轉頭繼續生火去了。
雖然金萬兩現在嘴上沒那么毒了，但眼神總變得怪怪的，比之前的傷害性還要更大。
之前還只是磨磨耳朵，現在開始直擊心靈了。
看她又悶頭悶腦地轉過去蹲在地上不理人了，金萬兩搖搖扇子，在一旁尋了塊石頭坐下。
“你當本公子很樂意同你講這些故事嗎？”
他又不是真的很閑，只不過。
“江南事少，你待在江南也不曾往外走過，沒人騙你，但離了江南就不一樣了。”金萬兩垂眸看著她燒火，“而今世上惡人多，善人少，你孤身一人在外，這般好騙……”
還身懷世所罕見的刀法，“怕是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唐今打開火折子，點起火，聲音如往常一樣平淡：“不是還有你？”
哪里就是孤身一個人在外了。
金萬兩頓了一下，長眸微移，有點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一同走一段路罷了，總是要分開的。”
屆時，她不就又要變回一個人了。
唐今沒發覺他的異常，繼續往火里加著柴：“將來之事，誰又說得準。”
心臟莫名重重地跳了一下，金萬兩掩唇假意咳了兩聲，眼眸四處轉著，似乎有些慌亂。
這呆子什么意思……
難道……
難道是意識到他們要分開，生出不舍，所以還是決定要他負責了？
金萬兩又咳了兩聲。這回是真的。
雖然這呆子哪哪都平平無奇，但畢竟是他失禮冒犯了人，若是這呆子要求他負責，倒也……
“說不準，等護送完你，掌柜的又會要我去護送別人。”
一道淡淡從旁邊傳來的話直接將金萬兩的思緒攔腰斬斷。
金萬兩的表情凝滯。
唐今踩踩周圍的土，將草地壓實，以免火勢四處蔓延，才重新頂著一雙清澈又愚蠢的渾色眸子看向金萬兩：
“再不濟，還有掌柜的在。他雖然克扣我工錢，但也給我飯吃。還讓我養豬。對了。你吃了我的豬。”
她的小黑豬，都還沒長膘就被吃了。太浪費了。
金萬兩：“……”
像是剛被人重重插了兩刀還沒緩過來，就接連又中了兩刀。
一刀比一刀狠。
金萬兩臉上方才還強裝鎮定帶著點微妙羞窘的表情，就像是風干了的泥土一般寸寸裂開，掉落成渣。
金萬兩也沒想到，都過去這么久了，這貨居然還惦記著她那幾頭豬。
他在這為這呆子日后的安危著想，這呆子在想她以后的護送對象和豬？
甚至都別說她寶貝得要死的那幾頭豬了，從這呆貨的語氣來看，他都還比不上駐點里那個掌柜。
克扣她工資。
給她飯吃。
難道他沒給這呆子飯吃嗎？
哦，他明白了。
就是因為他吃了她的豬。
所以她一直記恨著他，一路上才對他百般嫌棄，萬般不爽。
原來如此。
他總算是弄明白。
金萬兩手里的扇子“啪嗒”一聲，硬生生被他折成了兩段。
唐今背脊漸漸漫上一股幽幽的寒氣。
怎么這么冷。
不是入夏了嗎？
沒等唐今察覺出來是哪飄過來的冷氣，原本坐在大石頭上看她生活的金萬兩就驀地站起了身。
壓著銀線流紋的衣袍從她身側一甩而過，唐今只聽見青年不算多冷，但就是帶著股氣，沁涼得讓人渾身一哆嗦的聲音：
“跟你的豬過一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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